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周静文

我知道你是乐观的,贫困意味着欠发达少开发,意味着少了商业气息,有你向往已久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必然是在山坳间坐落着的村庄,点点星火般错落有致的人家。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车辆的喧嚣,白天山间绿草如茵,不知名的鸟儿追逐蹁跹,偶有两三村人闲闲倚坐在墙根下,聊着家长里短。或者也吸着旱烟吧,嘬一口抬头吐出烟气,笑着跟旁边的人说着三婶家的儿子在大城市打工出息了要娶城里媳妇儿呢。日头就在这些浅浅淡淡的话语中爬近了中天,渐渐地各家传出了锅铲翻炒油烟溅起的声音,飘出了轻轻浅浅的炊烟,漾出了浓浓淡淡的饭菜香。晚间,灯火早早的便一盏接一盏的熄了,窗户透出的亮光里你看到那是你最近也在看的电视剧,你将目光投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夜色里,山在沉睡,你在沉醉。以上,请你停止想象。

百花,听上去清丽可人,但走近它时,却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想象中的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画般景象这里有,但并不全是你想象中的样子。“悠闲”是一个多么令人心向往之的词语,可这背后需要支撑它的是强大的经济实力,这里显然还没有,人人都要为生计奔忙,于是,你来了,你看到了,你沉默不语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句老话叫“穷山恶水多刁民”,数不清多少新闻里,藏在山间美景中的农家乐坑惨了游客,凉透了人心,渐渐断了自己的发财致富路。你来这里便能放下心了,这里的人淳朴厚道,没那么多弯弯绕,有话直接说。新闻里早早地说百花是贫困村,国家给了好政策,可农民们确实有些摸不准,等你到了啊,他们会围着你,想问却又有些羞涩的笑着,半天才斟酌着问出一句:“听说是有啥惠农政策,你跟我们讲讲吧。”于是你坐下来,跟他们说等着领救济粮低保金那样的日子只能算活着,哪能算生活,国家给了好政策,我们来就是看看这里适合种什么经济作物,什么赚钱咱们就种什么。话匣子一打开,大家渐渐退去了拘谨,围着你说我们没种过这些东西,种不活咋办?就算种活了没人买烂在地里咋办?你说我们找人教大家啊,到了收成的时候我们给大家联系购货商啊,病虫害防治、扦插、育苗都有老师教。又有人说我没文化,老师来了我也听不懂他教的啥咋办?你说别怕,咱们边学文化知识边致富,总有一天咱也能成种植专家。

信念是粒奇异的种子,一旦你相信它,它就会发热发光,照得你自己眼眶灼热满心雀跃,而你会跟它一样变成一粒更大的种子,照亮更多人曾经茫然无措的未来。于是你发现你曾经那么珍惜的衣服,舍不得有一丝褶皱每次穿之前都要熨烫,可你就在刚刚聊天时就毫无知觉地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了。

你踏上了返程,这一路上你的思绪纷乱,你在想你刚刚承诺了什么,你突然觉得肩上压力好重,那是许多的期待和渴望。这里贫瘠了太久,人们渴望致富,渴望自己的下一代能有更好的生长环境,能有更稳定的经济基础,给他们好的教育,让他们去看看自己没有见到过的世界。你知道你不仅仅是一个带给他们希望的人,你还要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希望并不渺茫,它就近在咫尺,看得见,抓得住,达得到。你开始奔忙,你开始一次次跑去村里的办公室,跟驻村队长一起走家串户,渐渐地你知道了这个抱孩子的小妇人老公在外地打工,她在家侍奉公婆教养孩子,勉强种着几分薄田靠天吃饭；那个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守着残疾的儿子,老迈的母亲常常泪眼昏花的拉着你说她不久于人世担心这残疾的儿子将来该怎样生活；邻家这户大女儿出嫁了,小女儿想学美发老两口却想早早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不想让她当学徒,却没想过她才只有20岁……你诧异于这里日积月累的贫瘠,而这一切最根源的都是思想观念的落后。“扶贫先扶志,扶贫先扶智。”此刻你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于是你开始跟大家拉家常,跟那小妇人说:“孩子的第一个老师是妈妈,你得先有文化,孩子将来才能有出息。”她露出羞涩的笑意接过你手中的书,在不忙农活的时候拿出来认真地看着；你跟那半盲的母亲说:“你得先治好自己的病活得硬硬朗朗的才能跟儿子一起看着,以后的日子好着呢。”她没有多说但你知道她担心治病花钱会让这个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家更加雪上加霜。你说:“你放心跟我走,国家政策特别好,农民看病能报销。”你多方联系医院,陪着老太太治病挂号看专家,其实不过一个慢性病,可在这贫瘠的村子里却成了拖垮一个家的大包袱。你帮着联系好残联,给老太太的儿子办了残疾证,落实了残疾人该享受的政策待遇,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眼里有了希望,逢人便夸你是她的另一个好儿子,给了她活下去的盼头。你跑去一次次跟邻家大婶聊天,跟她说:“哪能这么早让小女儿就招上门女婿呢,她想学手艺学本事是好事啊,有一门手艺可比早早嫁人强,您瞧我嫁了老公还常常吵架呢,自己有个手艺能挣钱腰板才挺得直。”大婶被你逗得常常前仰后合,开始跟你感慨:“还是有文化好啊!行,不给她招上门女婿了,她爱学啥就学去吧,将来有个手艺能自己挣钱我也放心。”小女儿从里屋跑出来拉住你说谢谢姐姐,我终于能去当学徒了,我可不这么早结婚!

你变了,你以前一双篮球鞋刷得干干净净,连让妈妈刷都不放心,你以前口红要每一支都标好色号码放整齐谁碰一下半个月不跟她讲话。现在,你那双纪念款的球鞋常常踩在泥里泡在雨里,跟着你跑去给村民培训,跟村民谈心；你早已经素面朝天许久,那些或西柚或豆沙或阳光橙或浆果紫色的口红早不知散在自家化妆桌哪个角落里落灰去了,你常常清水洗一把脸就跑去跟村民一起听课,跟他们一起学习种木耳、育树苗。每一个这样的你都是细小的涓流,就这样汇聚成河,这样的力量还有什么贫困冲不垮打不破。

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

一杯敬朝阳 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 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 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 一杯敬远方

守着我的善良 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作者系麦积区图书馆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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