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枕顶绣

枕顶绣，是民间艺苑中的一朵奇葩，是民族风情里的一曲情歌。它曾点亮过大家闺秀闺阁绣房里的爱情，也曾装点过小家碧玉黄泥土墙上的梦境。它让质朴的农家小屋蓬荜生辉，墨香四溢，它让新婚的洞房光彩焕然，香温玉软。它寄意的是吉祥平安的良好祝愿，它抒发的是家和万事兴的美好情思。它见证爱情，也祝福婚姻。

枕顶因枕头而起，为枕头而生。它是枕头的颜面，枕头的名片。它让枕头风姿万种，墨韵流香。然而，枕顶绣的历史却要比枕头年轻得多。早在原始时代，人类因“丘陵掘穴而处”，便使用草捆或石头把头垫起来睡觉，这便成了枕头。战国时就有“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的记载，可见，枕之源远流长，历史悠久。枕头有硬质枕、软质枕之分。古人以石为枕，以玉为枕，以竹木陶瓷为枕，唐朝时盛行木枕，宋元时流行瓷枕，宋代词人李清照还有赞美瓷枕的词句：“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北宋定窑孩儿枕更是名满天下，价值连城。明清以后，随着陶瓷枕的衰落，以纺织材料为主的布枕开始在民间流行。布枕一般用深蓝色或黑色布做个长方形口袋，两边堵头，在这个长方形或正方形的方寸之间进行艺术耕耘，吐纳万千气象，这就产生了枕顶绣艺术。枕顶艺术最早可追溯到西汉时期，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甘谷历史悠久，文化古老，人心向美，民风淳厚。早在清末民初，枕顶绣艺术就在甘谷广为流传，享誉陇右。甘谷传统枕顶绣片，都是身处闺房的陇上绣女根据传统花纹样式，倾注全部感情和心血创作而成。她们既有细腻婉转的情思，善良敏感的心灵，又有西北女子特有的大气豪迈，干散（兰州话）麻利。因此，无论是花色的搭配、图案的组合都紧紧围绕吉祥如意、保佑生命、歌颂生殖为主。其色彩，强烈明快，对比显明，艳丽活泼，耀眼夺目；其造型，大胆夸张，标新立异，删繁就简，添枝加叶，充分表现了甘谷绣女的心理诉求，喜怒哀乐，具有强烈的地域特色和生活气息，深受人们的喜爱。多少年来，枕顶绣像一首首优美的情歌，吟唱在女子的心灵里，表达在优美的枕顶上。试想，在那些如水的光阴里，那些待字闺中的少女，那些初为人母的少妇，那些阅尽沧桑的老妪，在春暖花开的午后，在落日溶金的黄昏，在烛光摇曳的夜晚，以一方绸缎为纸，以五彩的丝线为笔，把绵密的心思，把如水的情怀，把无限的向往，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地绣进枕顶里。那“喜鹊闹梅”的鲜艳，是喜上眉梢的爱情折射么，那“凤穿牡丹”的欢快，是美满幸福的寄托么，那“龙凤合欢”的盛景，是家庭和睦的象征么，还有那“竹报平安”、“凤栖梧桐”、“五子夺魁”、“麻姑献寿”、“松鹤延年”、“麒麟送子”、“瓜瓞绵绵”等五光十色的吉祥符号，无不诠释着乡村女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无不诉说着甘谷儿女对长辈的尊敬和对儿女的怜爱。

“枕顶绣”虽小，却蕴含着丰富多彩的文化内涵。甘谷县悠久的历史文化，深厚的艺术土壤，为甘谷枕顶绣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创造活力和浓郁的乡土风俗。从出土文物“人面鲵鱼瓶”“唐三彩凤首壶”的图腾崇拜符号，到相沿相袭象征寄意的枕顶图案，无不体现着祈福纳祥的生活理想和四季安康的良好祝愿，它甚至贯穿在一个人从诞生、成长、婚礼，到祝寿、丧葬等人生的全过程之中。孩子诞生前，未来的母亲要给将出世的孩子亲手绣制小枕头，俗称板枕，绣出对孩子美好的期盼与祝愿。孩子“满月”后，姥姥要亲手绣制一个辟邪虎枕，由舅舅亲自送来。虎，有守护、镇宅、辟邪的吉祥寓意，送虎枕，意为保佑孩子顺利成长。结婚，是人生一个重要的驿站，枕具自然要新置，新婚的枕具一般由女方家准备。老人们说，过去女孩子从小都要拿起针线，学习女红，为自己准备嫁妆。这其中就要给自己和未来的夫婿绣制结婚用的夫妻枕，枕为喜庆的红色，枕顶则用五彩丝线绣出“龙凤呈祥”、“鸳鸯戏水”、“鱼戏莲”、“蝶恋花”等，表现夫妻和睦及“连生贵子”、“榴开百子”等祈喜求子的吉祥纹样。光阴似箭，人生易老。老人寿辰之日，女儿和媳妇要为老人送上亲手绣有“松鹤延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吉语纹样的绣花枕，表达希望亲人寿比南山的美好祝愿。在人生的终点站，枕头毫无例外的要陪伴逝去的亲人进入天国。在过去，农村大都以土葬为主，亲人死后，要立即穿上寿衣，并枕睡在一个特制的冥枕之上。冥枕，这是人枕睡的最后一个枕头，它将随之入殓下葬，在另一个世界陪伴其主人。冥枕一般以绸缎缝制，内填干花瓣、棉花、细绵土等。信仰佛教的老人用莲花枕，表示将赴莲花盛开的西方极乐世界；用元宝枕，则是希望死者不愁吃穿带着钱财去阴间。冥枕上往往绣有“二十四孝”、“仙鹤”、“莲花”等纹样，意为后人尽孝，老人驾鹤西去。生前使用的枕具属私人寝具，在老人入葬后，要与他生前喜爱的物品一并焚烧，不能留给后人。

如今望着那些被时光流水浸染过，被乡村故事淡淡滋润过的老旧枕顶，犹如望着一帧帧泛黄的老照片，它们浓缩了我国几千年来的传统，它们精美的刺绣工艺和吉祥的传统纹样是农耕文化的精髓；它们记载着绣女或甜美、或沧桑的流年，它们无声地讲述着一代又一代绣女或哭或笑的故事，然而它们却被岁月镶进了历史的镜框中，遥望行进的风景，温暖故人的心怀。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一些风景注定会老去，一些事物必然会消逝。古老庄重的枕顶绣也随着枕头的变化而渐行渐远，含蓄而持久的爱情表达方式也渐渐地不合时宜。如今市场上琳琅满目、争奇斗艳的“洋枕”，风光无限，尽显风流，但花花绿绿的机制洋枕，没有亲人留下的余香，没有红娘抱枕的故事。时下虽然流行“十字绣”，但绣片阔大的十字绣，只宜悬挂，不宜留香，只宜远观，不宜怀抱。因此，我更喜欢那庄重典雅、流泻着水韵墨香的枕顶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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