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神游图81cm×30cm五岳独尊图62cm×40cm天下第一山35cm×42cm倚石听涛70cm×40cm登岱道中31cm×33cm□支英琦
己亥六月,暑热正盛,学明兄泰山来电,言及他正在山上短住,每日看山观水、邀云揽月,杳渺乎仙游也。以我对学明先生的了解,他此次登山,绝非单纯游山玩水,实乃蓄谋已久之水墨心旅,意在与山水精神相往来,融会贯通,画他心目中仰之弥高的泰山。于是乎,我电话里邀约:一个月后看画。学明兄朗笑应允。
泰山,巍峨乎东海,独尊五岳。元代贾鲁诗赞:“岱宗何崔嵬,群山无与比。使者久尘嚣,望之不胜喜。”壮美的景观和深厚的文化遗存,奠定了这座山在中国历史中的独特位置。昔秦皇汉武,一路迢遥盛典封禅,祭祀泰山成了帝王与天地进行对话的仪式。历代文人雅士尤喜携游泰山,荡胸生云,驰目畅怀,辞藻斐然石壁。古往今来,更有泱泱众生,观日瞻鲁,拜山祈福,共求护佑苍生。正是因为泰山风景之雄奇、文化之深厚,引得历代画家竞相绘之。画泰山,学明此愿久矣,前后登临十余次,然而迟迟不见点墨,何也?盖因那些特有的山峰,寓意的典故,经过历代画家反复勾勒皴擦,已经成为程式化的范式。同样的峰峦,同样的松烟,如何赋予更多的性格情感和文人意趣,画出不一样的泰山,是学明萦怀已久的愿望。
溽热中,一个月转瞬即逝。
处暑前几日,忽有台风携雨,洗出天地旷朗。雨霁之晨,学明先生履约携画来访,展卷欣赏,眼前顿觉一亮。不出我所料,学明笔下的泰山,物我相融,人与神合,画山往往不见山,状其形而迥其境,取象简略而情溢其间。再往细处看,其用笔疾徐顿挫,拙中取逸,有形处借笔墨传神,无形处以空白达意,令观者心驰神往,恍惚兮如临其境。
古人论画,有神品、妙品和能品“三品”之说:“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笔墨超绝,敷染得宜,意趣有余者,谓之妙品。得其形似而不失规矩者,谓之能品。”以此观照,学明先生的泰山绘画当在“神”与“妙”之间。何以见得?不妨我们一起品画:
其一,他的泰山是简淡的。学明画《岱宗日出图》,以粗笔疾写巨石,顺手折带出变化,寥寥数笔,山石的粗粝质感直逼视野。一众人物,倚石望远,情态欣然。画幅的左上角以赭石淡染,不见旭日,已是一派欲晓的熹微。
这样的画面,迥然于印象中的“泰岱日出图”。画家不去浓墨重写日出时分的磅礴景物,而是“删繁就简三秋树”,独得自然疏阔之妙。
再比如《泰山道中》。泰山,蔚然深秀。行于泰山道中,眼中的景物是繁复的,奇峰叠翠,白云出岫,皆可为画中物象。而学明此画,仅以侧锋擦出嶙峋山崖,崖上古松虬枝斜生,三五游人,行于石径,似有松风吹动衣襟------笔愈简,而境愈深矣。
其二,他的画是有禅意的。好的绘画,仿佛寓言,引你领悟言外之意,看见象外之象。
比如《众山小矣》中,画家以枯笔写出山岩轮廓,寥寥数笔,山峰之体积感顿显。山顶上,有髯翁稚子,放眼云外,气定神闲。这幅画,画众山却无一山。山在云外,山在意中,山顶观山,何必有山?
《山中云烟》更是简单,画一老者执杖倚松,状若听风,旁有童子临渊小寐,泰然自若。云在哪?山在哪?何必问,不必说,白云自卷,松果自落。
禅意与道家思想的融入,形成了中国画的至高境界,想必学明学生是神悟此道的。绘画创作,是画家性情与修为的水墨迹化,画境中的禅意流露,不正是来自于画家内在的清净洒脱?
其三、他的泰山是有人烟的。学明画画,重禅意并不拒人烟气。有了人,山水就活了,就有了魂。
他是文人,也喜欢在画里画文人。
中国文人,历来把自然山水当做“得之以隐”“居之以修身”的文化道场。孔子回答颜渊所问时说:“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欤!”连孔子都要在山林中陶冶情操,那么,游山玩水,自然成为文人士大夫寻求心灵寄托的必然。学明的画中,就有许多士人登山的场景,比如《石如先生登岱》《杜工部诗意图》等等。特殊的人物,如同一个符号,即使只以简笔略写出杜甫的背影,那首脍炙人口的《望岳》已然郎朗山川。其实,那些背影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山岚云烟中升腾的那种文化精神,缭绕千年,依依拂面。
当然,学明绘画中更多的是不知姓名的普通人物,耄耋老翁与野村稚子,始终是山水的主人。在他的泰山里,人物不是即兴点景,而是山水的主人,山水反倒是人物的背景。这样的山水,谁不乐而往之。
其四、他的泰山是有趣的。墨趣,妙趣,天趣,浑然一体,盎然于画面。
他画《天下泰安图》,看似宏大的场景,却只是彩石溪中一群童子的戏水。巨石上,赤裸的孩子随水流漂入潭水,白胡子的老者也童心荡漾,攀岩入水。老者、孩子、溪水、山峦乃至整个世界都是透明的。天下泰安,不就源于人心的宁静与祥和?
在学明这里,趣味是与气韵相关联的,气韵生动则趣味生发。《倚石听涛》中,他以阔笔写出山石的褶皱,连松针也懒得勾画了,只用干笔枯墨肆意挥写,看似纷乱中墨趣洋溢。而画幅中央,倚石的几个人物,用细笔略写出神态,似乎早已在涛声沉醉。画这样的画时,画家需要整个人浸在水墨烟云里,把性情泼墨挥洒开来。
学明兄为当今画界大家,诚笃谦和,博学敏行。他潜心水墨数十载,上追宋元,旁及明清,传承正脉,浸润深厚,早以自家面貌卓然于画界。他的此次墨写泰山,不囿于观山写景,更多是寄情于山,以大道之悟藏之于笔,意趣之生行之于画,是传统文人志向情操的水墨外化,是从凡俗生活中脱略而出的士人的栖居理想和心志寄托。
观此山,可澄怀,可遣兴,可神会,天机流荡,而又可游可居。仿佛抬抬脚,就可走进画中,随那髯翁稚子,浪迹山中,与岁月共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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