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水氢车”引进南阳？

5月23日，河南《南阳日报》刊发了一则“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的消息，称这意味着车载水可以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引发社会各界关注和广泛质疑，河南南阳和青年汽车被抛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青年汽车氢能源项目究竟缘何落户南阳？南阳市相关部门是如何评估该项目的经济效益和风险的？近日，红星新闻记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科技局称是高新区招商而来

招商局招商二科科长：让子弹飞一会儿……

5月27日，南阳“水氢车”制造工厂——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的红砖厂房里，停放着大量汽车骨架和数个“水氢发动机”，身穿深蓝色工装的工人们进进出出。似乎并未受到“加水就能跑”的舆论风波影响。

洛特斯公司位于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南阳二机石油装备有限公司的西南角，厂区是租南阳二机的，所以又被称作“厂中厂”。洛特斯，是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与青年汽车集团掌门人庞青年旗下金华市青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的合资产物。

工商信息显示，洛特斯的企业注册地位于南阳市高新区中关村科技产业园A1楼7楼。5月27日，整个楼层空无一人，地板上有厚厚的灰尘。“最近已经有很多记者找到这里来了，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栋楼有什么洛特斯。”一位保安笑道。

到底是谁将这个“加水就能跑”的项目引进了南阳？

红星新闻记者梳理公开报道后发现，南阳市委书记张文深至少三次前往氢能源汽车产业园调研、办公，分别是2018年11月13日、2018年12月28日和2019年4月11日。红星新闻记者试图采访张文深，5月25日，南阳市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张文深正与市长一起出差，地点未知、归期未定。

南阳市科学技术局局长张梅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青年汽车氢能源项目由南阳市高新区招商而来，科技局未对其提供政策倾斜和资金补助。南阳市发改委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也持类似说法。

5月27日，南阳市招商局一名工作人员坚称，该局局长正在开会，无法接受采访。南阳市招商局招商二科科长赵怿告诉记者，他未经手该项目，所以对该项目的招商详细过程并不了解。招商局确实有对招商引资情况进行了解和督察的职能，但自己并不知道谁督导过青年汽车氢能源项目，“这个项目吧，我们保持关注，但可以用一部电影总结下——让子弹飞一会儿，先飞一会儿。”

与陷入失信问题的青年汽车合作

南阳市高新区曾有顾虑……

对南阳与青年汽车的联姻，南阳市高新区管委会曾在一份说明中称：2017年6月以来，经过多轮洽谈和实地考察，南阳高新区认为青年汽车具备客车、卡车、轿车整车生产资质，又拥有氢燃料电池及氢能源汽车研发能力和应用技术，与其合作推进氢能源汽车项目，符合国家产业政策，也与南阳发展整车生产的目标一致。青年汽车看中的，则是南阳在区位、市场、营商环境和汽车零部件产业配套等方面的综合优势。

2018年12月28日的合作签约仪式上，庞青年曾兴致勃勃地介绍，车载水解制氢技术实现了车载水实时制取氢气，车辆只需加水即可行驶。关于“水氢发动机在南阳下线”的报道，也有人称，庞青年当时在现场就是这么向市委书记张文深介绍的。

5月25日，庞青年否定了这一说法，他向媒体敞开了工厂大门，镇定自若地解释：所谓的“水氢汽车”根本没有下线，“媒体报出去我们措手不及。我们一直是说的‘催化剂’，不是‘水变氢’”。

至于这催化剂究竟是什么，庞青年以商业机密为由始终不予正面回应。5月26日，为洛特斯提供核心技术的湖北工业大学相关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这个所谓的“催化剂”其实是“反应物”，是一种铝合金粉末，所以“加水就能跑”这种说法是误解，氢气其实是水和铝合金粉末共同作用的结果。

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负责人尹召翼在接受央视采访时直言：庞青年经常拿“水氢”来混淆“水解制氢”的概念。为了弄明白这个技术，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在前期项目对接的时候请教过相关专家。后来他们发现，原来很多企业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所以在最后评估时，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认为，这个技术目前没法评估，很可能评估不出价值。

南阳市高新区管委会提供的《南阳高新区与青年汽车项目合作相关情况说明》也强调：社会各界关注的“车载水解即时制氢氢能源汽车”，属于青年汽车的技术储备项目，技术暂不成熟，无法量产。

庞青年的失信问题也让南阳市高新区颇有顾虑。在合资之前，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就已经调查到，青年汽车集团共负债50多亿元。

“我们觉得明明有风险还要去做肯定是不对的，然后就要求庞总那边提供一个没有负面清单、没有负面影响的公司，他提供的是金华青动能源。当时不太清楚，因为看名字，看不出来法人代表是不是他儿媳，但是肯定是庞青年实际控制的。”尹召翼说。

虽然南阳市高新区有些顾虑，但还是与青年汽车展开了合作。

政府出资40亿元支持企业？

40亿没到账 但9600万已到账

据公开报道，庞青年在走进南阳之前已败走八城。除了与南阳市政府正在进行的83.16亿元的合作外，十余年间，青年汽车集团还与济南、连云港、六盘水、鄂尔多斯、杭州萧山、石嘴山、海宁、泰安等8个地方政府合作，但很多合作项目都陷入中断，一些还卷入纠纷，庞青年更是因此被定性为“失信人”。

青年莲花在山东泰安与浙江萧山的境遇几乎如出一辙。同样的情况也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上演。在当地政府承诺配给的共计13亿吨煤炭指标尚未兑现之时，青年汽车就将其转手卖给亿佳合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并收取2亿元定金。但由于获得煤炭资源的交换条件，即收购萨博汽车的计划未能实现，庞青年因无力偿还2亿元定金被警方立案侦查。

对于网传“南阳市政府出资40亿元支持企业”，南阳市发改委主任乔长恩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并不存在”。

《南阳高新区与青年汽车项目合作相关情况说明》解释称：社会各界关注的40亿元投资用于南阳氢能源汽车产业园建设，由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拟通过市场化方式进行融资。目前该项目尚未立项、没有实质性启动，不存在40亿元投资问题。

但据央视财经报道，如果项目进展顺利，高新区会根据对方的出资到位情况分期分批地注入，最终有可能出40亿元进行投资。这40亿元要出多少，要根据对方无形资产的价值对等出资。

河南省南阳市高新区主任、南阳市高新区投资公司法人代表杨新亚说，此前经过初步估算，出资双方认为青年汽车的品牌、资质、技术团队具备达到40亿元的无形价值。而社会各界关注的“车载水解即时制氢氢能源汽车”，属于青年汽车的技术储备项目，技术成熟后将在南阳批量化生产，也属于青年汽车对应的40亿元无形资产中。

5月25日，庞青年在接受红星新闻记者采访时承认，40亿元的投资确实没有到账，但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的9600万元已经到账了。这9600万是南阳高新区投资有限公司给南阳市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的注册资金，占股49%。

发布于南阳市高新区网站的《2019年高新区重点工作台账》显示，打造新能源汽车园区一部分中就包括氢能源汽车项目。依照台账，到2019年6月30日、2019年9月30日、2019年12月31日，要分别实现生产销售氢能源大巴300辆、400辆和生产氢能源大巴300辆。

政府采购72辆氢能源公交车

“氢气是加了，但加了氢气车并没有跑”

在具体实施层面，南阳市政府与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达成过采购合作。红星新闻记者发现，目前在南阳市区内，标有“青年汽车”字样的氢能源公交车正在运营中。

据南阳市公共资源交易平台信息显示，2019年3月底，南阳市政府采购中心向南阳洛特斯新能源汽车有限公司采购72辆型号为JNP6103BFCEV、生产厂家为金华青年汽车制造有限公司的青年牌氢能源公交车，单价120万元。4月28日起，首批72台氢能源公交车开始正式上线运行。

公交公司称，该氢能源车采用氢燃料电池发动机——一种让氢气通过电化学反应产生电力的装置，没有燃烧过程。但据公开报道，这72辆氢能源公交车很少加氢气，大多数时候以充电运行为主。南阳公交公司一位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由于南阳没有独立的氢气站，氢能源公交车使用的氢气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成本太高。

5月26日，南阳市公交总公司向红星新闻记者出示了《南阳市公交总公司关于购买72台氢能源公交车的情况说明》。在该则说明中，南阳市公交总公司称，所购的72辆氢能源公交车辆以加氢为主、充电为辅，投运以来在临时加氢站共加氢气3.2万立方米。

5月27日中午，焦作市玮琪新洁能源有限公司一销售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南阳氢能源公交车并不是经常需要氢气，但是他们公司与青年汽车签了3个月的合同，现今合同仍未到期。

上述销售人员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并不清楚南阳氢能源公交车每次给公交车加多少氢气，他只负责将氢气放到青年汽车的现场，是青年汽车的人加氢。

“我们一共给青年汽车送了6车氢气，但青年汽车只向他们要过一次氢气。就送了那一次，等了两月，他再也没要过了。”销售人员称，焦作市玮琪新洁能源有限公司于4月份给青年汽车送过氢气，一台氢气车大概装有300公斤氢气，每车得几万块钱。

他进一步解释，“他们加不加氢气得看车跑不跑，那车要是跑，一台车大概需要20公斤氢。如果车不跑，就把罐加满，但加满罐后是用电跑，不用氢跑。”

氢能源公交车有没有用氢气跑，该销售人员表示并不清楚，“因为他们氢气是加了，但加了氢气车并没有跑，不知道他这车是氢气车还是电车。”

红星新闻记者 严雨程

实习生 王婷婷 发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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