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
清后期,很普通的一天,泰安肥城西徐村,一个叫欧阳云亭的孩子失踪了。除了他的弟弟,没有人着急。那年欧阳云亭只有9岁,父母都已去世,只与弟弟相依为命。那天傍晚,他到井边打水,却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乡亲们发现欧阳云亭掉到了井里,在井里困了整整一夜的欧阳云亭大难不死,却在被救出的一刹那,因为强烈的阳光照射而双目失明。
盲了的云亭跟随师父学习打卦算命,却被师父卖掉做了童工。云亭被卖到安徽六安给人家拉磨,从十一二岁起一直拉到40岁,后来因为偶然听到家乡人在附近聊天而认出乡音,从而回到老家泰安肥城西徐村。然后依靠打工挣来的那点积蓄,这位大半辈子困在磨房里的盲人竟一点点积攒下家业,做了地主,先后娶了三房媳妇,60岁上有了儿子欧阳怀丰。
后来,欧阳怀丰生下了一位闻名华夏的书法家——欧阳中石。
读着由刘爱军编著的《欧阳中石》一书,前半部不像是在读一本当代名人传记,倒像是读民国文人小说,从欧阳中石祖父传奇的发家经历起笔,把人带入一段风雨如晦的特殊岁月。
欧阳中石学习和成长的年代,是一个大师云集的年代,汤用彤、金岳霖、张岱年、周礼全、奚啸伯、吴玉如、齐白石父子、启功、季羡林、任继愈等人相继与欧阳中石有过交集,大师们的个性风采和文人风骨,无不跃然纸上。
著名哲学家、逻辑学家金岳霖曾问欧阳中石,何谓“学问大”?欧阳中石脱口而出:“无所不知”。于是金岳霖狠狠骂了他,告诉他:学问大就是“能容”,不是说错了还要容他,而是要承认他的存在,不能轻易否定任何事物的存在。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这让欧阳中石明白,在人生道路上,无论是谁与他有任何不同意见,都要很好地思索,承认对方的存在。而这种一语道出学问真谛的点睛之笔,在今天读来,仍有醍醐灌顶之感。
欧阳中石曾与人讨论何谓“大师的气质”,他说:“大师的气质,说不明白。但俩人站在那里,就很清楚。气质是各方面综合形成的东西,人有学问,未必有气质;没有学问,也会有气质。有人一见,就想接近;有人一见,不想接近。”这种对气质的表述和感受,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散落在欧阳中石一生,无声无色却有感觉,最终让他也成为一个让人想接近的人。
欧阳中石书法中传递的“理”和“道”,也值得我们思索。
世人皆以为书法是一门艺术,悟性和苦练可使其水平提高,但很少有人能像欧阳中石这样,把道德、传统、文化、逻辑、通变之道寄予书法之上,而字只是露在海面之上的冰山一角,海下还藏着无穷无尽可资探讨的学问。
先说“德”。吴玉如曾教导欧阳中石说:“我教人却不为写字而写字,学书法必得有两大前提:一是学写字应先学做人,二是写字首先必须读书。”
估计对这个问题,欧阳中石曾经思索过很多次,他也与弟子们探讨过历史上的大书法家未必都是正人君子。但欧阳中石仍然提出了“以德养书”,他认为人品与书品并不是完全相应的,但又绝不是毫不相关的。“书法是艺术,艺术就需要内涵,内涵愈端,表现愈正,内涵愈深,表现愈广。端与正之中都有着意义、感情的内容。一个人的品德情操,必然形成一个人的气质,必然在他的各种表现中有所显示。”
观欧阳中石一生,基本上是做到了这个“德”字。书法协会曾邀请他做书协主席,欧阳中石答:如果你们让我做主席,那我连会员也不干了。
欧阳中石从不把书法看成是一门艺术,他始终认为,搞文化的人不一定会书法,但学书法的人必须懂文化。
欧阳中石所带的书法博士研究生,在课程设置上除了书法史、书法理论、字体书法研究三门专业课程外,还开设了古文字学、诗词曲联格律研究、中国文化专题研究、美学与艺术学研究、书学杂识等课程。他本人对中国传统文化、逻辑学、戏曲等都颇有建树,欧阳中石认为,没有文化的人去研究与文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书法,是不可思议的;对学问与道德置若罔闻地去传承书学的历史正统,同样是不可思议的。在欧阳中石眼里,再好看的字,也是雕虫小技,细枝末节,而字背后浩瀚的中国传统文化和个人修养,才是根本。
说到逻辑学,以前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哲学词汇,与文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可大家都忽略了,欧阳中石是研究逻辑学出身的,他思索任何问题,都会不由自主运用到缜密的逻辑思维,一个一生清楚认识到“规律是事物内部的本质联系和发展的必然,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他的字又岂会拘泥于“字”本身那么简单。
曾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书法爱好者,拿自己的书法集请欧阳中石点评,欧阳中石很诚恳地跟他说:“你还不会写。”对方立刻表态:“那我回去好好练。”欧阳中石瞅了一眼说:“练到什么时候呢?要动脑筋。”
“我到现在也不是个用功的学生,我也不大主张用功,功是什么?一个人最多一百年,你不睡觉也没多少工夫嘛。不是说不鼓励你去努力干事,而是说人应该学会从别人那里借鉴经验,尽量走捷径,人家刚撞完南墙,你也去撞撞试试,那人类就别进步了。前面有人达到了最高峰,你应当马上接过他高峰的地方。你用什么功?他早替你用完了,赶紧知道他就行了,再往前一步就了不起,又是个高峰。所以我主张学生要多动脑筋,不要用很深的功去夺取那一点收获,而要用一点功夺取更多的收获。”
所以说,“作字行文,文以载道,以书焕采,切时如需”。
说句实话,若非友人相邀,我一向很少看当代文人的传记。中国人无论给史作记还是给人作传,都讲究“盖棺论定”,因健在之人总会与现实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多或少影响到对其真实的评价。无论历史与现实,远处与身边,莫不如此。
可在《欧阳中石》这本书中,我悟到的却是区区几个字背后,深不见底的“理”和“道”。现在,你还觉得,写字是一件很简单、纯艺术的事吗?
(张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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