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叔的选择

□赵学法

族叔赵衍岭1919年出生在一个贫寒农家，我来到世上时，他已经牺牲了6年，所以叔侄没见过面，不认识。族叔没留下遗照，更不知长得啥模样儿。但从我记事起，就对他很尊敬。因为长辈们每当谈及这位革命烈士，都充满了自豪、钦佩和惋惜之情。尤其是族叔危亡时刻挺身而出、奋勇向前的英雄形象，永远钤印在我的心中。

1937年七七事变后，接受过进步思想熏染的族叔赵衍岭，立志投身抗日救亡事业，但遇到了族奶的阻拦。理由很简单，就是族爷去世的早，族叔是独子，担心枪炮不长眼，打断了一家的血脉赓续。心中燃烧着抗敌烈火的族叔，体谅族奶的苦衷，也知道抗战的风险。但他没有因族奶的反对而更弦易张，却又没办法说服倔犟的族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偷偷地跑出家门，加入抗日队伍，冲向枪林弹雨的战场。族奶为此大哭了一场，大病了一场，但没能撼动族叔的坚定决心，始终没有回头。由于族叔上过私塾，有文化，作战勇敢，又凸显领导和指挥才能，不久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提拔到中共领导的抗日武装——肥城二区（今仪阳、潮泉二镇）区队指导员兼区委书记的岗位上。之后，族叔因战功卓著擢任肥城县大队副大队长；到1943年抗战最艰苦的时候，族叔升为县大队大队长，率部出没于肥城山区，依托高山密林痛击日寇。

1944年1月上旬，族叔赵衍岭指挥县大队在肥城三区（今安临站镇）一带山区与敌作战，重创日军。10日晚，县大队80余人悄然宿营今仪阳镇马尾山村。该村高悬土台之上，三面环沟，南面临山，易守难攻，可进可退，不失为军事要地。族叔部署完备之后，借助夜幕的遮掩，疾步间行，潜回3里之外的北辛庄探望族奶。母子相逢，悲喜交集，互诉衷肠，难舍难离。族奶执意挽留族叔在家住一晚，明晨再走；族叔则连连摇头，坚决不肯，坦言责任重大，不能久待。族叔惜别慈母后，连夜返回县大队营地。下半夜，指战员正在酣睡之际，突然枪声大作。族叔第一个惊醒，料定遭到了尾随日军的偷袭，遂挥枪冲出屋外，指挥县大队一边展开阻击，一边交替掩护撤退。经过激烈巷战，族叔率部突出包围后，发现仍有部分队员未撤出战斗，于是果断转身，杀回村内解救战友。族叔的责无旁贷，拯救了县大队，自己却献出了年仅25岁的年轻生命，与其他16位队员一起，铸就了肥城抗战史上的一段悲壮。

假如族叔赵衍岭不选择投身抗战，不选择连夜返回驻地，不选择转身解救生死兄弟，就可能躲过一劫。然而，族叔赵衍岭的可敬之处，在于他作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为民族解放大业不顾身家性命，不惜血洒沙场。族叔没有妻子儿女，但我们这些族家晚辈却永远记得他，族奶更没忘了他。建国后成立高级社时，族奶拥有的一亩多地坚持不入社，谁劝也没用。因为族叔的坟就在那片田野的中心位置。族奶怕族叔的坟被遭踏了，义不容辞地充当了族叔英灵的守望者。人民公社时，为了强迫族奶交出土地，外村一帮不明就里的人要强行绑走族奶。我的爷爷当街一立，大吼一声：“住手，她是烈属！”那伙人立即慌了，赶紧松开族奶，灰溜溜地散去。后来，族奶临终前留下遗嘱：不与族爷合葬，要求陪伴族叔。族人满足了族奶的遗愿，将她那颗爱子之心安放在了族叔的身边，永远守护着为国捐躯的儿子。“文革”中毁墓平坟，轮到族叔那一座时，我的胞妹赵莲英尖声大叫：“停，这是衍岭叔的坟。他是革命烈士，不能动！”平坟队伍果然迅即收手，谁也不敢再往前一步。就这样，全村就剩下族叔的一个坟头，在青龙河边的平地里竖了很久很久。乡亲们都知道，留着这个坟头，比什么都重要。再后来，土地承包给了族外人家，族叔的坟头渐渐地消失了，但族家后人却牢牢地记着那块地方，基本尺寸无差。

族叔牺牲后的第二年，即1945年，国人的抗战取得了胜利，可惜族叔没能等到这一天，但他的英灵却等来了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日。为了这个神圣日子，肥城市耗巨资扩建了陆房烈士陵园，为全市2000多位烈士修建了墓穴，刻了墓碑。经家族商议，决定将族叔赵衍岭的骨灰迁葬陆房烈士陵园。如此，族叔和他的战友九泉之下又能战地重逢，一起分享国家级陵园的祀礼，共同见证共和国的繁荣与昌盛。在迁葬的那一刻，我站在族叔的坟地默然祁祷：衍岭叔，您为之义无反顾、流血奋争的目标早已实现；您大义凛然的不二选择，为后世子孙树立了榜样，大家定会一如既往地守护着您的不死精神，继承您的遗志，完成您未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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