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云在兰州的艺术考古

□高羔

五泉白塔两相峙，黄河九曲冲霄汉。兰州以两山夹一河的独特地形矗立于西北，成为进入河西及西域的门户与孔道。加之滔滔的黄河与悠悠的丝路相交在了一点，所以人文遗迹也就相对较多地沉积于此。

早在1940年，教育部组成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该考察团开拓了我国艺术考古的先河，并以科学的视角和严谨的艺术手段，触及到丝路重镇兰州。该考察团团长即为留法学者王子云先生。

王子云（1897年-1990年），安徽省萧县人。1930年冬，其从上海乘船赴法国留学。回国后曾在杭州美术专科学校任教，刘开渠、艾青、李可染、吴冠中、王朝闻等重量级文化大家，亦都为其弟子学生，受其教诲。1940年2月，王子云率十余人从四川成都出发，自洛阳和关中考察结束后，1942年3月到达兰州。时任甘肃省政府主席的谷正伦在省政府节园宴请了全体团员。

随后，考察团又去了青海西宁参观塔尔寺、大小金瓦寺，应邀参加甘青边境领导层举办的蒙藏结婚大典而去拉卜楞寺。据《甘肃地方大事》（民国三十一年）载：“五月二十四日（星期日）早晴午阴，艺文考察团王团长子云等由青（海）返兰。”

考察团回兰后，先后考察了握桥、金天观、庄严寺、普照寺，以及隍庙等文物建筑，并拜谒了暂厝兴隆山的成吉思汗陵寝。这些都记载在王子云所著的《从长安到雅典——中外美术考古游记》一书中。

对于横亘于雷坛河上的握桥，王子云在书中写到：“先说西门外的渥（握）桥，它可以称为西北地区著名木建桥梁之冠。桥是由一个大拱券构成，拱券全用木桩层层叠叠而成，结构非常巧妙。桥身是走廊式、上有覆顶，廊内左右上有明窗，下有坐栏，人们走在桥上，仿佛进入堂阁，可以坐下休息或眺望风景，真可以称得上是一座‘艺术桥’。”

握桥以西的金天观也成为考察团的重点考察对象。当时的金天观建筑规模恢宏，碧瓦红柱，廊檐高耸。王子云描述到：“（金天）观内供奉的除道教王清像以外，还有后殿即雷祖殿，塑有雷祖像，其左右是雷霆将吏，风伯雨师。”当然最令王子云感兴趣的是金天观内的壁画，他详细地描写了他所看到的壁画：“正殿前建有很长的东西两廊，里边满画着明代壁画，所画内容也是道教神话故事太上老君应化图。但却是明代名画师的手笔，是很宝贵的中国绘画遗产，而且壁画的规模很大，形式更是特别。它是运用连环画的形式，连续画出太上老君八十一化的庞大故事场面。东西两廊的建筑也很宏丽，列柱长廊各长约三百多米。连环画从东廊北端起，到南端共四十一化，即由第一化到第四十一化。接着又有一幅大壁画雷祖出巡图，西廊则与之相对称，由廊的南端开始，先是一幅与出巡图相对的雷祖回宫图，然后才又接上东廊的应化图，从第四十二化起到八十一化，刚刚画满长廊。所谓应化图，是描写道教祖师老子的一生事迹。”

因为考察团先前已考察过豫、陕等地，加之王子云足迹涉及亚欧各地，他对于此壁画还与其他各地的壁画作了对比，他写到：“河南永乐镇的永乐宫，也有相类似的元代人画的道教八仙之一吕洞宾七十二应化图，也是连环画的形式。但那是画在神殿的两侧墙上的，尺幅不大，规模远不及此。这里的两幅出巡和回宫图都是车马仪仗，罗列成行。同类壁画，在山东泰安泰岳庙中，也曾见到。那是画的东岳大帝出行和回宫的行列，可能也是明代人的手笔。但不论是永乐宫或是泰岳庙，所能见到的古代壁画都不及兰州金天观的规模。敦煌和新疆库车一带的佛画另当别论，但从艺术意义上说，佛教壁画中所画尽是此佛、菩萨之类大同小异的神界。而这里所画的全是现实生活中常见的人物，其服饰妆扮，也多是明代人的生活情景，与佛教菩萨就大不相同了。所以金天观的壁画，其价值是很高的。壁画的保存情况大致完好，部分题名虽已有剥落，而整个壁画中的人物穿插结构多有变化，色彩纯正，线条匀整有力，可以说是明代初年中国工笔重彩人物画中有代表性的绘画遗产，是值得珍视的。”因为王子云太珍爱这些壁画了，他从一名艺术工作者的角度，感受到这些明代壁画的珍贵价值，他还决定以自己特有的技能将其中一些壁画描摹下来，呵护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并谦虚地说：“我是个不会画工笔画的，但为这一处的美好壁画所感，曾经速写式地摹绘了四幅缩小的局部人物，留作纪念。”后来他在考察图中所描绘的画作多收录在《王子云西北写生选》书中。

参观考察完握桥、金天观后，他们从西门进城，又参观了城内的庄严寺，王子云同样对寺内的“三绝”——书绝、画绝、塑绝艺术赞叹不已，由于当时庄严寺已辟为民众教育馆，所以王子云感叹地说：“遗憾的是，因被教育馆占用已久，庄严寺的面貌已经全非，所谓‘三绝’，和握桥、金天观同样，都已成为历史上的佳话，现在我们也只有从想像中得其仿佛了。”参观完庄严寺后，他们又来到了相距不远的普照寺，王子云写到：“（普照寺）明代重修后通称大佛寺。但其命运和庄严寺同样，已被群众团体占用，寺容已非，大佛亦早毁云。”似从中可听到王子云对文物遭到损害的哀叹之声振聋发聩，实在令人深思。

考察团此行的目的主要是考察兰州的一些文物古迹，而一些有艺术价值的文物又多存在于寺、观之中，兰州内城西北一隅的嘉福寺，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寺中以木结构十三层密檐宝塔而著称。只是王子云误将嘉福寺称为北塔寺，并遗憾于宝塔清代初年毁于火。

另外，王子云在这里观赏黄河北岸白塔山一带的风光，感受颇佳，他说：“北塔山的风景犹为兰州不多见者。我曾在这里画了一幅北塔山图长卷，山虽不高，但因下临滔滔奔流的黄河，颇具有一种雄壮的美。”

王子云所画的这幅长卷被称为《兰州白塔山全景》，后来收入《王子云西北写生选》一书中。时任甘宁青监察使的高一涵先生题有长跋。

对于兰州的隍庙，王子云这样写到：“兰州城内的城隍庙，规模不亚于西安，现在已改为公众市场。有不少刻葫芦的摊贩，出售一种兰州特有的袖珍艺术品小葫芦，形体类似核桃，上刻人物山水花鸟等，刻工精细，小巧玲珑，逗人喜爱。这种小葫芦，系兰州特产，其刻工在工程上虽不及广州象牙球那样费工，但却另有一种雅趣。因为所刻的是中国线刻画，并且可以题诗，是一种艺术性较强的玩赏品，而不同于象牙球那样纯属工艺性质。”

因为兰州地处于丝路要冲，王子云认为它远接敦煌，近通西安，所以一些帝国主义的探古者也常经过这里。市面上应运而生有几家古董铺。古董铺所卖“有临洮出土的原始社会的彩画陶器和敦煌写经出售。唐和六朝的写经，可能有假造。”他们考察团在兰州买了三件彩画陶罐和四卷写经，“算是考察甘肃的一点资料性的收获”。

解放后，王子云又再一次来到兰州。那是在1953年6月，西北文化部组织了一个由陕西历史博物馆馆长武伯纶任组长，王子云及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常书鸿、西北大学历史系教师刘士莪和陕西历史博物馆研究人员范文藻为组员的考察小组，该小组囊括了西北地区的美术、历史和文物界的学术权威。王子云从西安乘火车到达兰州，这次又到隍庙故地重游，发现一块碑石上雕刻有双龙图案，刻法熟练，线纹流利，他后悔12年前竟没注意到隍庙这一特色，便想将这龙纹拓印下来，可是未携带拓印工具，只有留下了嗟叹。

他又穿过西关十字，到以西的雷坛河再次参观握桥。可是此时的雷坛河上，早已是桥去河空，握桥已于前一年又修建西津路而拆除。可以想见一位老人站在雷坛河边，望着空空如也的河床，那种愁怅失望的心绪。据《王子云传》一书中写到：“（握桥的拆除）他认为这是对文物的破坏，是犯罪。公路当然应该修，公路要取直而节省费用，也是建设者的道理，但是，公路从没有到有，从窄到宽，一直在发展变化，眼前这条公路说不定过几年还得重修呢，但是，那握桥，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不仅因为它是一座可以供行人走踏坐卧的桥，更因为它是艺术品，是几百年前先民智慧的体现，这样的智慧体现，并不是随时可以得到。那可能是一个天才的心灵闪光，那可能是一个时代的慧根突现，今天的人，可能聪明才智不亚于古人，技术条件肯定更过于昔时，但是，那样的握桥，能够再建一座么？……王子云甚至会想，如果他们这个考察组早一年到兰州来，他肯定会对有关方面提出他的意见，尽管他的意见没有多少被采纳的可能，但是，他一定会讲。……而如今，连讲一声的必要也没有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王子云上一次率考察团来兰州时，他曾用画笔描绘下了握桥的神韵，而且他还用相机拍摄下了握桥，这虽然只是瞬间的一按快门，随着“咔嚓”一声，却留下了永恒的历史。

在兰州，王子云还见到了几位老朋友。如在甘肃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工作、后任甘肃省博物馆馆长的何乐夫先生。王子云还清晰地记得，他当年在西安考察时，曾在一间冰冷的房子里拜会了正在做学问的何乐夫先生。此外，王子云还在西北师范学院拜访了艺术系主任吕斯百及著名画家韩天眷。吕斯百是他留学法国时的同学，韩天眷是1927年在南京中央大学民教馆组织画展时结识的朋友。老友久别重逢，他们在一起叙往昔、展未来，相谈甚欢，他们感慨经历了天地巨变，所幸都还从事着自己喜爱的艺术事业。临别时他们互致祝福，勉励彼此努力工作，为建设社会主义作出贡献。

在兰州，王子云还想拜会时任西北人民图书馆（省图前身）特藏部主任的学者、文物考古专家冯国瑞先生，就一些相关的考古问题进行交流与探讨。怎奈当天正逢干部学习日，加之考察小组行色匆匆，所以王子云只好带着失望又踏上了考察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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