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中相遇：从《钓鱼城》到《马蹄铁》

◇唐浩源

“在一粒沙子里看见宇宙，在一朵野花里看见天堂”，这是诗人威廉·布莱克深情述说自身漫溢的诗意，浪漫满怀指出诗人需要于细微处寻神思，于无声处听惊雷。而享誉诗坛的《钓鱼城》（中国青年出版社2019年4月第一次印刷）作者赵晓梦先生再次从中华文明汲取诗意，于“马蹄铁”意象中找到属于自己上达诗性天堂的巴别塔，走上从历史丹青卷中思考民族历史的全新意境，思考诗意与史料，从历史典籍中开出诗性的花。

一、从钓鱼城遐意到“马蹄铁”的史思捭阖

诗人赵晓梦在《钓鱼城》妙手挥洒诗意，诗歌一共分为三章。第一章为《被鱼放大的瞳孔》，主角是攻城方蒙军将帅，借助鱼眼本身模糊不清难以捉摸的画面为意象，暗示蒙军被困钓鱼城外命运无法被自己掌握，只能祈求命运的垂怜；第二章《用石头钓鱼的城》把视角放到前者对立面——南宋守城将士。诗人赵晓梦作为土生土长的合川人，把他们赋形于钓鱼人，他们的“鱼”是当时他们所拥有与终将失去的一切，包括钓鱼城在内所有军民姓名，也是兵临城下刀兵相见的蒙军强敌；第三章《不能投降的投降》是诗的末尾与升华，也是钓鱼城对峙双方的悲歌：“北兵的攻势，复仇的宿怨却让他们/有了石头一样的耐心。”

之后长诗《马蹄铁》（《十月》2021年第1期），正是诗人挥笔勾勒天地诗意，凝铸南宋刀光剑影作品《钓鱼城》后又一诗性之作，正如作者所说：“事实上，在2018年创作完成1300行长诗《钓鱼城》后，我一直觉得面对远去的时间、隐藏于书页或泥土下的历史，我还有话没说完。经过一年的沉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正是因为此，《马蹄铁》中把“钓鱼城”历史维度拉长，不仅是南宋朝廷这样历史的惊鸿一瞥，更是从丹青史料中汲取无穷养料，以马作为意象，用典与化用史料并重，把诗歌打磨得内秀与精练。情感不是消磨得无影无踪，而是如休眠的活火山一样，蕴藉在山体之中，积压着丰富矿藏与无尽能量，借着“马”意象，把中华文明关于马的历史统统涉入其中，咂摸咂摸自己品尝的历史写意风流，接着把喷涌的情感一挥而就，达到生命共鸣的高潮。

二、赋形人文情思，凝化丹青血肉

从《钓鱼城》到《马蹄铁》，这是诗人赵晓梦一意贯穿始终的本真。《钓鱼城》借助“钓鱼城战役”这一史实，但没有仅仅关注庙堂珠算与战役高层，而是凝聚心灵感慨，借助思想快马奔腾，对《钓鱼城》的关注放在人生命的高度之上。恰逢其会，《马蹄铁》是来自于《钓鱼城》也脱胎于钓鱼城，诗人阅读史料采摘几许，从人性高度与历史细微处提炼诗意之花。在历史深邃奇谲的轨道深处，作者采来丹青点点，用自己人性情思，满怀历史感慨，凝华一段段历史的风起云涌与人物本色。

《马蹄铁》拥有明暗两条诗思叙事，明线是对宏观蓬勃的中华民族历史事件进行叙述，从“那时候，接骨木还没开花，凤凰还没找到梧桐树，马的铁蹄还在风中积蓄力量。半野生的秘密都在草的根部隐身”，这正是中华民族的起源，勤劳聪明的中华民族祖先自由生长在这片华夏大地，寻来如马这些牲畜作为劳作生产工具，再到“于是有了胡马窥江，于是有了马革裹尸地球越来越热，血却越来越冷缰绳和嚼子紧紧攥着马的把柄和痛处连软肋也被铁掌套牢”，而这中华民族所拥有的农耕文明与来自北方的游牧文明相互碰撞相互交流，明线所述说的正是中华民族的历史；暗线则是作者寻找的历史细微处，却也是历史最震撼人心之地，那就是隐藏于宏观史实下的民族灵魂诘问，历史的体表广袤无垠，又岂止是一匹马在奔腾，中华文化在其中恣意流淌奔跑，民族思想也在这里相互碰撞，华夏文明也如同作者的诗性之花，在这片大地上奔涌转向，一切都浩浩汤汤巍峨壮观，就如同承载这片土地所有灾难却创造一切辉煌的华夏民族，总有可爱的人为它牵马坠蹬，为它奋勇向前舍生忘死，所以诗人纵使无奈写道：“人和马最好的结局都不过是一抔黄土”，指出我们不过历史砂砾几粒，却也要“等到那些消失的名字从古道西风中归来”的写意风流处，让所有历史隐微处的“可爱人”“请听我口令 ：带酒的出列，打铁的继续”。

三、从杜甫陆游延续至现代，诗人在历史相遇

拜读长诗《马蹄铁》，不由想起陆游所书：“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伟大诗人总是在高尚的家国情怀与驰骋的历史遐思上不期而遇，就好像读到历史酣畅写意，总是会试问若无酒杯在手，怎么配得上这段历史的写意风流？作者怀着“醉意”回到那一段段历史之中，就如同千百年来的无数诗人一般，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的著名史诗之作——“三吏”“三别”，再到白居易以史料为诗，熔铸家国千般愁肠作品《长恨歌》《琵琶行》。伟大的诗人总是在历史中寻找诗意的共鸣与人性的共通，如同近代海子以梦为马诗情昂然喊出：“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和周天子的雪山”，祖国壮美河山和民族浩瀚史料好似光照充足地区的甘甜葡萄，诗人或主动或被动收集起来酿成美酒，赋予长诗醉意与诗意，写诗的感情此刻荡漾于作者体内，化成吞吐鸿鹄之气于书稿案牍之间。

柏拉图说：“诗人是一种轻飘的长着羽翼的神明的东西，不得到灵感，不失去平常理智而陷入迷狂，就没有能力创造，就不能做诗或代神说话”。这种说法正是未可言传的醉意神思。在这里，无数诗人借助胸腔迸发的自我灵性，把虚幻与实际拖入自己诗意的王国，借着“醉意”化为诗性，达到自己情感与言辞的绝对高度。诗人赵晓梦在这里把几乎每个语词情感拉扯到极致，然后让诗意与情感铺展和延伸，得到一种感觉：《马蹄铁》就是一匹诗意的马，载着读者冲破词语的牢笼，走进诗人神思的王国！

从《钓鱼城》到《马蹄铁》，诗人一直走在收获的田垄上，他像一个农人，默默耕耘在生养他的土地，在这片古老长出无限诗意的息壤上，倚靠路边从历史的只言片语寻找出自己神思的王国；但是，他也同样是一个骑士，一个时刻为诗意与美牺牲自己的伟大骑士，正如梵高一生最后作品《麦田里的乌鸦》，试图在希望与绝望之中寻找自己艺术的再生与诗意的突破，即使把自己的生命放上诗的祭坛也在所不惜。从《钓鱼城》到《马蹄铁》，都把自己胸腔中活生生的情感剥出，血淋淋让读者来看，这就是我的王国！这就是诗人的王国！这就是海子口中属于自己的王国——“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和周天子的雪山！”

诗人简介：

赵晓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四川省作协主席团委员，高级编辑。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十月》等上百种报刊，入选30多种选本，出版《接骨木》《时间的爬虫》等8部文集，代表作有长诗《钓鱼城》。

评论作者简介：

唐浩源，重庆市人，现为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研究生，曾在《中国文艺评论》发表论文《2020新文艺群体：乘势拓展与主动行为》；收集资料合编出版《奋力书写时代答卷——以新发展理念推动治蜀兴川》（文化旅游卷，四川人民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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