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等一场雪

◇黎杰

冬天，腾空了自己，我在一方天空下坐等一场雪。

可一场雪迟迟未到。

大地，先于冬天也在等一场雪，大地将原野铺排扩展开来，空旷起来，干净起来，辽远起来，等一场雪来居住。

无雪冬天了无生趣，无趣得紧，寂寞得很。

阳光零散，干硬；树枝光秃，遒劲；枯草泛白，倒伏；河流哽咽，不语。就连空气都阻滞着，拉扯成一丝丝的刺痛。

人们缩了脖，袖了手，在大街上走，在村道上转悠，在山垭口上瞭望，人们在集体等待一场雪。

北风一起，冬天就成了世上最干净的季节。

天空了，云飞了，雾薄了，叶落了，树瘦了。空下来的东西，堆砌在大地之上，坐等一场雪来掩盖，涂抹，还原。

冬天必须毫不犹豫地坐等一场雪，因为冬天必须把自己打扮成一幅黑白画，需要一场雪来点亮，点燃。只有雪来了，这个冬天才彻底不再素颜了。

冬天，一场雪真正会让这个复杂的尘世泾渭分明。

久等雪未至，众人围炉取暖，浪迹诗意寻觅白雪。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晚唐诗人高骈无疑是幸运的，他等来了一场浩瀚的雪，纷扬的雪片儿旋转着在高骈的眼前飞，那是六瓣飞花呀，天女散花一样的飞雪，在青青翠竹林里沙沙地落枝有声，一夜，或许用不了，或许就一会儿，那雪，那纯净的精灵就将一枝枝瘦竹枝条变成了梦幻琼枝，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幅震撼的场景哟！高骈是高雅之人，他孤独地登上高楼，他的眼中全世界都白茫茫一片，纯洁得一尘不染，仕途所有的不快与烦恼全都深埋雪地之中。这世界，只有在冬天，秩序才得以重建。

雪未落，自然腊梅就没想象中的暗香了。很多人都固执地想踏雪寻梅，都想象着红楼梦中的宝琴，在白雪皑皑的大观园款款而行，身后留下一行行细碎的脚印，没人敢去打扰，只有丫鬟远远跟在后面，怀抱一瓶梅。这或许是踏雪寻梅的最佳画面了。“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宋代诗人吕本中居然分不清梅雪了。好在我见院中也有腊梅开，推窗即见。腊梅白雪相逢不易，就如春天里的白玉兰一样，花叶永不相见，这让我想起插枝梅花便过年的诗句来。或许，梅谢，雪便到。是的，年的脚步声响了。

冬日无雪，就如一个人少了精气神。冬日月光胜似雪，披衣下床，撩开窗帘，便有如雪月光落进屋中，寂静之夜，月光清冷，少了人间烟火，这一屋月光，就当一场雪临。就着月光，翻开书，便有雪花飘然而下。“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我想，此情此景不正应了唐代诗人戴叔伦翻书读雪的那一缕略带温情的惆怅么？

这几天气温下降得厉害，伴随着微雨而来。我想，或早或晚，会等来一场雪。雪啊，就下在今晚吧。有了雪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

是夜，在温暖的被窝，我做了一个梦，穿一件羽绒服，在野地奔跑，雪花在头顶上飞，身后脚窝一忽儿就让雪抹平，呼呼北风吹掉我的头巾，我将冻出的鼻涕甩向天空。

作者简介：

黎杰，男，四川省作协会员，南充市嘉陵区文联主席。其散文诗歌见诸《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四川日报》《诗刊》《星星》等。出版有散文集《给爱一点空间》《等爱的槐花》《此情不关风月——黎杰散文精选》等。著有25万字长篇小说《烽火西路》。2016年获四川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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