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高考,几家欢乐几家愁:一些人金榜题名,考进心仪的大学,春风得意;一些人折戟沉沙,向隅而泣,从此走向不同的命运。高考,堪称人生道路的拐点。
而我的高考之路,充满曲折艰辛和悲情色彩。
1985年,我初中毕业,没能考起那个年代十分吃香且竞争激烈的中师、中专,父母大失所望。他们哪里知道,那年代中师、中专的录取比例非常之低,一个班只有两三个学霸能考上,有些学校甚至连续几年“剃光头”。
其时,中师毕业的堂哥执教于铜钵河边一所乡中心校,河滩流水潺潺,卵石铺陈,风景绝好。暑假父亲执意将我送去补习复读,我就住在堂哥的单身寝室。堂哥当年复读了三年才考上中师,是我们家族的骄傲。
复读生不光彩,教室、寝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枯燥乏味,加上人地生疏、课业繁重,我度日如年,一心只想上高中考大学。
那时的高中是根据中考分数录取生源,中考失利,我的成绩上高中还是绰绰有余。而我的很多同学要么回乡务农要么拜师学艺,还有的选择复读来年再考。
天意!小偷帮我终结了“初中本科生”的身份,圆了高中梦。那是几天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街上的混混儿趁我睡觉,竟从窗外钩走了我的当家衣裤。我借势打电话向父母诉苦。见我可怜兮兮、苦大仇深的样子,父亲无奈将我领回了家。
上了高中,感觉校园里什么都新鲜。学校虽然还是读初中那所家乡的片区中学,但是来了新的老师、新的同学,还有新的书本、新的知识,一切预示着美好。我意气风发,暗暗发誓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考个大学,不辜负爹妈的希望。
我被分到尖子班。开学之初,语文老师让写《中考之后》的作文,我有感而发,洋洋洒洒写了27页7000多字。老师说,此文甚佳,像小说,只是太长,课堂上就不朗读了,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找我借阅。一时借阅者甚众,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高中第一年,我发愤苦读,不贪玩不调皮,安静得像一个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女孩子,整天徜徉于书海沉浸于题库。
我向来认为,读书是需要天赋的,勤学苦读不一定能取得好的成绩。班上有个男同学,成天玩得昏天黑地,很少背课文写作业,光挨老师批评,可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不知是家族基因出了问题,还是母亲怀我的时候缺乏鸡蛋和维生素,任凭我日夜苦读、死记硬背,数理化是越学越差,考试一塌糊涂,特别是数学,于我就像是天书。不过,语文、史地、政治、英语成绩还不赖。高二分班,我毫无悬念地从楼上的尖子班跌落到楼下的普通班。
普通班管理宽松,闲散舒适,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学业的压力小了,一帮同学想尽花样玩嗨了。我向来不喜欢凑热闹,最大的爱好就是泡图书室看书看报。
上世纪80年代是一个文学狂热的时代,诗人作家辈出,文学刊物滥觞。有个段子:上厕所碰见十个人,其中九个是写诗的,另外一个正打算写诗。因为从小爱看连环画,初中开始我就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校的图书室,常见一个孤独的嗜读的身影,这就是我。那里摆满了大型文学杂志,如《人民文学》《小说选刊》《十月》《收获》《当代》《大地》《萌芽》《黄河》等,还有成堆的中外文学名著。
我们普通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毕业于达师专(四川文理学院前身)中文系,文艺范儿十足:爱穿一条脏不拉叽的牛仔裤,梳着蚊子停不住脚的滑腻腻的油头,桌子上摆着成撂的诗稿。见我文采出众,提拔我当了语文科代表。我俩常一起谈论诗歌、讨论文学,全然忘记了那些让人讨厌的数理化公式和解题技巧。
我们这届高中只有两个班,首次不设文科班。一个形象思维活跃的文艺直男,偏偏就读逻辑缜密、考验脑筋急转弯的理科,简直是一种痛苦,我的成绩可想而知。数理化拖不走,干脆顺其自然放弃了,转而疯狂地迷恋文学,成天写诗作文,四处投稿,自娱自乐。
1987年初秋,高三的我突发奇想:何不办一张油印小报?我找几个志趣相同的同学商量,几个家伙一拍即合,由我撰写发刊词。组稿、编校、刻版、油印,一份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四开四版小报《枫叶》很快出版了,大家稀奇宝贝似地争相传阅,一时好评如潮,轰动校园。
《枫叶》办了几期,低年级的同学羡慕得不行,暗自酝酿也办一张类似的文学小报。谁知他们走漏了风声,学校团委书记认为办多了浪费人财物,质量也参差不齐,干脆集中全校力量,以团委的名义,整合资源成立新光文学社,办一份校级文学旬刊。
就这样,我们被收编了,我顺理成章成为了新光文学社的首任社长,领衔创办对开四版的《新光》油印大报。那段日子,我全然忘记了数理化蹩脚的苦恼和自卑,一想起美女同学看我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就美滋滋的,走路都带风,说话都带范儿。
1987年12月中旬,一辆北京吉普车驶进校园,同学们以为来了哪个大领导,纷纷跑去看稀奇。结果是我父亲来了,他让我马上办理转学手续,回城里读书。原来,学校一位物理教师与我父亲熟识,他告诉我父亲:“你娃娃文科成绩不错,最近参加《课堂内外》杂志社举办的四川省中学生历史知识竞赛还获了三等奖。我们学校这届高中没设文科班,建议转学去读文科。”
就这样,我被转到城里一所中学走读,插班进了文科班。这时已是高三上学期中期考试过后了,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我深知复习时间的宝贵、光宗耀祖的责任和跳出农门的迫切,没日没夜地勤奋攻读。
然而命运弄人!那时参加高考名额有限,学校先要组织预选(会考),我考了458分,仅以两分之差落选,没能取得参加1988年高考的资格。我心如死灰,连毕业证也没去学校拿,还是一个要好的同学帮忙带回来的。
父亲不死心,毕竟“理转文”的时间太短了,叫我继续复读。1988年初秋,我来到城里另一所名气更响的中学读文科复读班。
读书苦,读书累,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题,背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下夜自习回家,还要挑灯夜战,经常伏案学习到凌晨两三点。冬天熬夜,冷,母亲就在写字台下放一炉焦炭火。因为好舞文弄墨,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朗读赏析,一次测试我六门课总分考了全班第二名。那时的我,风头甚劲,风光无限,一度收到了一位长得甚合孤意的女同学的火辣情书。多年后,老婆翻看了这个我保存多年的秘密,醋意大发,动不动就此说事,我只好拿到厕所里付之一炬——这是后话。
命运再弄人!高考前一个月,学校组织体检,我被医生告知肺上出现阴影,可能是肺结核,叫去医院检查确诊。我一听,心都落了!联想到近几个月频频咳嗽,一次上完夜自习回家的路上,冷风一吹,还咳出了热热的鲜血。我明白了,原来不是常见的感冒!回想起复读以来耗费的心血与艰辛,我流泪了。
父母吓坏了,急忙送我到医院住院,与我同去的,还有那些心心念念的课本和复习资料。因为身体虚弱,一次上完厕所,突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竟晕倒在厕所里,苏醒后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医生训我:你这个样子,还看啥子书考啥子大学,不要命了?!再说,就是考起了也不可能录取,传染病呢!
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我总感觉对不起含辛茹苦的父母,只想证明一下苦读一年的效果,于是不顾医生的忠告,一边坚持治疗,一边带病复习。
1989年7月7日,这是我一生最难忘的日子。住院一月、病情稳定的我向医生请假,踏进了高考考场,冒着酷热连续三天考完了六门功课。当年高考满分640分,其中语文120分、数学120分,其余科目均为100分。我总分考了453分,其中语文85分,历史85分、地理85分、政治81分、英语69分、数学48分。当年的专科录取分数线是467分。14分之差,班主任老师深表惋惜,说我如果不是因病住院,或许是另外一种结局。
人生没有假设。经历这次意外的波折,看我还考出了不差的成绩,父亲望子成龙的心思更重了,让我秋天再复读。我坚决反对,推说“祖坟埋得只有那个样子”“脑子笨,不开窍”,书,我是读忙了,人也读病了。
曾经努力过,曾经辛苦过,阴差阳错没考上大学,我认命服输。之后我参加了县劳动局组织的四川省1990年技工学校招生考试,报考四川黑龙滩林业技工学校,一举中榜。该校当时只招一人,毕业后分配“铁饭碗”工作。因为病情尚未痊愈,我主动放弃了体检,从此结束了折磨我的学业,一年后参工进了一家化工企业。曾经的大学文凭梦,几年之后以另一种方式委婉实现了,通过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我拿到了四川师范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文凭。
后来,一番兜兜转转,我考进报社从事文字工作。当年办校刊,今天办党媒,我知道,是当年疯狂的阅读写作为我打下了良好基础。命运虽无常,人生有轮回,机遇总是垂青那些有准备的人。高考不是一考定终身,奋斗过打拼过,这就够了。学会放弃,学会释怀,坦然心境,顺其自然,谁敢保证前面没有另一番柳暗花明的崭新天地?
□蒲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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