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荣
寒衣节前一周,我老早买了彩纸,和母亲给你粘寒衣。本来想到纸火店给你买成衣,听人说买来的寒衣亲人收不到。收不到寒衣让你怎么度过漫长的冬天呢?你是那么的怕冷,以往的每个冬天,你总是穿了一层又一层,把自己裹得圆乎乎的。
你走了快两年了,我只给你粘过一次衣裳,那是我和姐姐在你百日纸后不久粘的。之所以那时给你粘衣服,是因为有天晚上我梦见你穿着洗得泛白的中山装,口袋处撕裂了半边口子,像片风中的树叶挂在身上。鞋也破了,是你自己拾掇修补的,可惜还是让铁钉扎伤了脚底。你站在院门口,看着在水龙头边打水的我一言不发。我迎上前去抱住你痛哭,问你为什么穿得那么破烂?起初你什么也不说,梦里我记得你去世了,你是怕说话对我不吉利吧?我哭着说咱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才跟我回家,跟我要新鞋。
我总是梦见你,有时我们在电话里通话,有时你在老家熬着罐罐茶,有时在城里你的小卖部里。母亲说是我身体不好才梦见你。也许吧,我睡觉一直半睡半醒一惊一乍不老实,可能在潜意识里老是记挂着你。惦记着那个梦,我也迷信一回为你粘了衣服。从没裁剪过衣服的我,笨笨拙拙费了好大的劲才算完成。
寒衣节那天我和哥嫂一起回家的。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我忘了你是已经走了的人,以为你还健健康康地在老家等我们回来团聚。我常常有这样的幻觉,晚饭后散步时,不知不觉从城东头走向城西头,经过三中向你们的小卖部方向走。等转过街角,忽然意识到你已经不在人世,你的小卖部早已易主。我的灵魂瞬间像被人抽走,心空落落地疼得无处安放,往回折返时,我是多么的伤感和落寞啊!
到家门口,我不由自主地想:你是不是去果园修剪苹果树了?是不是和村里的老头们下棋去了?你嗜棋如命,在老家下,在城里的小卖部前下,一蹲就是一整天,连吃饭也要人催叫数遍才肯回来。进得门里,我甚至想着你会走出屋站在台阶上迎我们。可是你没有出来,屋里只有母亲和堂兄在印纸钱,桌上你的遗像告诉我你真的去了。我拿出祭品摆在桌上,有各种水果,还有你喜欢吃的面包。前年我购买了面包机,给你做了两次面包,你特别爱吃,我答应你以后每周都做给你,还没来得及做第三次你就去了。去年我只给你做过几次祭品就很少动那机子了,我是个害怕触碰伤痛的人,就像如今的我每次不愿经过你的小卖部一样。
吃饭时,我去门口给你泼馓,这是老家习俗,亲人亡故后,在大门墙上泥个破碗,三年孝期,每顿饭前得给亡人碗里放一丁点儿饭,叫做泼馓。拿块干净的抹布把你的碗擦了又擦,因为你生前在饮食方面特别讲究。每次母亲做饭时,你叮咛了再叮咛:菜要洗干净,炊具要洗干净。偶尔会亲自下厨,走南闯北漂泊了大半辈子的人,做饭自不在话下。即使一顿普通的饭,也要炒一两个小菜,喝两盅小酒。事实上,你做的饭要比母亲做的好吃。你教会母亲泡南方的泡菜;教会母亲把猪头肉压成豆腐饼状,切成条凉拌当下酒菜;你还教会母亲熬猪皮做皮冻……
你的坟在咱家的果园里,如今果园送给了别人。铅灰色的天空和我的心情一样沉重,偶尔有几只鸦雀飞过。树上没有一个果子,一片片枯叶挂在枝头或落在脚下。那些散乱的枝条垂下来拦住去路,我们小心翼翼地从一棵棵树下穿过。要是你在,肯定会把它们修剪得妥妥帖帖。坟地里长满了荒草,如今枯败了露出坟头,你就那么安详地睡在土里。春夏的时候,那些草木如我的思念一样疯长,一人多高,密密实实地罩着你的坟头。
寒衣和纸钱点着了,母亲已不能自持嚎啕大哭,我跪在一旁涕泪涟涟。我知道母亲也如我一般的心情,甚至比我更悲伤:有对你的牵念,还有她的孤独与恓惶。火苗呼呼,纸蝶飞舞,蓝幽幽的烟雾升腾。我的脑海放电影一样全是你的音容笑貌,我甚至透过浓烟仿佛又看到你向我挥手的画面,我的眼泪就流啊流啊,总是止不住……
一直以为我与你不亲近,等你走了,才发现我最惦念的人是你。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对你是疏离和陌生的。你远在四川、湖北等地工作,每年只回一次家。小时候的我是敏感自卑的,总觉得你疼爱哥哥姐姐更胜于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你探亲回来给姐姐哥哥买了衣服礼物,我眼巴巴地瞅着渐渐瘪下去直到露底的大提包,却发现没有我的。那刻我是多么的失望和怨恨你,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疼被遗弃的孩子。第二次是因为我贪玩,给地里干活的你们送水迟了,你从地里一路追我回家,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这件事给我心里留下了阴影,让我多年来一直怕你。
人和人只有长期在一起相处一起生活,才会渐渐产生深厚的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都是一样。和你关系亲密是在你退休的这二十年里,作为一家之主,你既是我们的靠山又是我们的朋友。前十来年你在老家一边务果园,一边帮母亲给我们带孩子。我喜欢听你天南海北地神侃,一件普通的事情,总被你绘声绘色描述得有趣极了!你也常给我讲大道理小世情,分享你的喜怒哀乐,我也真正成了你的小棉袄。晚上,和母亲、孩子还有你睡在大炕上,你呼噜一吹一吸打得山响。吵得睡不着时,眼睛瞅着黑暗中的你们,想想有父母在身边打呼噜,虽吵了点儿,但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在城里开小卖部的几年里,我们离得近了,我一有空就跑你们那儿去。母亲常说你脾气越来越坏了,说我最像你,刀子嘴豆腐心,是个一点就着的炮筒子。每逢母亲受了委屈就给我诉苦,我成了你们的调解员。当我说你的不是时,你总是嘿嘿地笑着,像个认错的孩子。
离开果园往回走,我又一次回头看了看你的坟头,也许你就站在另一边也看着我们,朝我们挥手呢!我和你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最后消逝在彼此的目光之外。我知道母亲也正和我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总有一天会睡在你身边。还有好多我熟悉的人,也一样会渐行渐远。我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离开我的孩子,和大地融为一体,与这个世界渐行渐远,与你越来越近。这么想着,我就不那么悲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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