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桂树

张晓静

我时常会想起院子里的那棵月桂树。

我7岁种下它时，细细弱弱的两株，养在花盆里。过了几年，母亲将它移栽到庭院，邻居讨要了一棵，如今相邻的两个院子里，月桂树参天华盖。月月开花，中秋尤盛。

今夜，和父母回到故乡的家中，月亮从灰色的桂树树干后升了起来，小区里的路很暗，桂树因而显得更加高大茂密。

母亲忽然问：

“你大概不会记得了吧？那时候，你还太小，我们住在南街，家不远处有个山坡种着树，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就像今天晚上这样……”

我怎么不会记得呢？心中总有着一轮满月冉冉升起。那些朦胧的月色一直投射在我的脑海里，神秘、美丽、辽阔。

“你应该是记不得了，你那时候大概只有三四岁，那么喜欢看月亮……”

那样的夜晚，母亲在月光下洗衣服，我搬个小板凳坐着，看那一轮皓月，布满清晖，光芒射向大地。那小小的我，睁大眼睛注视着夜空，如水的月色。我痴痴地看着它，或许当时内心开始了无边序幕的旅行吧。我没有反驳母亲，虽然我一闭眼，就能看到那多年前的白月光，秋月下的花与树。

“妈妈，你看今年的秋，凉得早，凉得透，那桂花分外繁盛,适合酿桂花酒。”

于是在家中找装酒的器皿，翻出一个斑驳的铜水壶，瓶口下方用黄漆绘着“月亮”两个字，那是父亲的小名。

“爸爸，你为什么叫月亮呢？”

父亲总是笑而不语。

爷爷是四川人，我猜想，父亲在皖南出生的那个夜晚，是否也正是当空皓月，一如千里之外，大巴山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呢？那浩瀚的月光深植进一个游子的心中，挥之不去，所以在取名上印下了恍惚的乡愁。

今晚深夜的明月，挂在蓝黑的幕布上，流云追着它，透过横斜的树枝，在它的身边绕啊绕。

年少时，父亲带我夜跑，清朗透明的月光照进错落的桂枝，月桂树下撒落一地桂子。跑步回来满头大汗，洗完头发，父亲把毛巾拧成条状，快速地打干我的发梢。月亮挂在树杈，我看到桂米一小朵一小朵开着，空气中浮动着香甜的气息。

月桂总是有规律地绽放，四季清透。

夏天蝉鸣荫浓，父亲在桂树上捉到金蜂，会用一根细棉线缠着，教我挥舞着，哼着童谣：

“金蜂打打，金蜂飞飞，

金蜂带囡上街嬉戏”，

只这一句词，反反复复地唱……

秋天桂花最香的一季，母亲会采下金黄的花瓣，收藏馥郁的芳香，酿成桂花糖。

春风浩荡的时候，桂子在风中翩翩落下，父母会带我出去放风筝。那风筝飞越树梢，越飞越高，几乎飞上了云端。风筝飞远了，我紧紧地追赶，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突然回过神来，隔壁房间里传来父母均匀的鼻息声，他们已在桂花香里沉沉睡去。窗外柔柔的白，清冽的空气中，如水的月光正倾泻在桂树上。

生命不正是这样吗？那些馨香的记忆，有一束束月光照耀下来，轻抚着成长。

又是中秋，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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