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未了情已无，尽瘁终身心似初” 摆完这场“龙门阵” 106岁马识途宣布封笔

马识途，男，原名马千木，1915年生于重庆忠县，中国当代作家、诗人、书法家。

1935年参加“一二·九”运动并开始发表作品，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国文学系。新中国成立前担任过中共鄂西特委书记、西南联大党支部书记、川康特委副书记，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四川省建设厅厅长、中国科学院西南分院党委书记、中共中央西南局及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四川省人大副主任、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等职务。

著有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夜谭十记》《沧桑十年》《没有硝烟的战线》，纪实文学《在地下》，短篇小说集《找红军》《马识途讽刺小说集》，散文集有《西游散记》《景行集》，杂文集《盛世微言》等。

附诗五首（包括注解）

一、自述 /

生年不意百逾六，回首风云究何如。

壮岁曾磨三尺剑，老来苦恋半楼书。

文缘未了情无已，尽瘁终身心似初。

无悔无愧犹自在，我行我素幸识途。

注：（1）“尽瘁”，诸葛亮曾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2）“无悔无愧，我行我素”，乃余此生自励语。

二、自况 /

光阴“逝者如斯夫”，往事非烟非露珠。

初志救亡钻科技，继随革命步新途。

三灾五难诩铁汉，九死一生铸钢骨。

“报到通知”或上路，悠然自适候召书。

注：（1）“逝者如斯夫”，《论语》名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2）“报到通知”，谐谑语，意指逝世，即是向马克思报到。涵义“终身革命，死而后已” 。

三、自得 /

韶光恰似过隙驹，霜鬓雪顶景色殊。

近瞎近聋脑却好，能饭能走体如初。

砚田种字少收获，墨海挥毫多胡涂。

忽发钩沉稽古癖，说文解字读甲骨。

注：“读甲骨”，上世纪四十年代，我在西南联大中文系时，曾选读唐兰教授开讲的《说文解字》和《甲骨文》二年。

四、自珍 /

本是庸才不自量，鼓吹革命写文章。

呕心沥血百万字，黑字白纸一大筐。

敝帚自珍多出版，未交纸厂化成浆。

全皆真话无诳语，臧否任人评短长。

五、自惭 /

年逾百岁兮日薄山，蜡炬将烬兮滴红残。

本非江郎兮才怎尽，早该封笔兮复何憾。

忽为推举兮成“巨匠”，浮名浪得兮未自惭。

若得二岁兮天假我，百龄党庆兮曷能圆。

注：“巨匠”，指被人文记录片《百年巨匠》制作组列为《百年巨匠》拍摄人物。

封笔告白

我年已一百零六岁，老且朽矣，弄笔生涯早该封笔了，因此，拟趁我的新著《夜谭续记》出版并书赠文友之机，特录出概述我生平的近作传统诗五首，未计工拙，随赠书附赠求正，并郑重告白：从此封笔。

马识途

二〇二〇年六月于成都未悔斋

7月5日，文坛巨匠、106岁的马识途女儿马万梅给记者发来父亲的宣布封笔，并亲自写下“封笔告白”。告白信后，马老特别附上了他的五首传统诗近作。

2018年1月24日，病愈出院的马识途在接受红星新闻采访时透露：他在医院完成了《夜谭十记》的续写《夜谭续记》，并表示“这是我最近的一本新小说，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本小说”。

奋起余力写成《夜谭续记》

2020年6月，《夜谭续记》正式出版。

马老以百年人生的丰富经历为底色，他奋起余力，写成《夜谭续记》。作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的《夜谭十记》的续作，仍援原例：四川人以四川话讲四川故事。内容为四川十来个科员公余之暇，相聚蜗居，饮茶闲谈，摆龙门阵，以消永夜。仍以四川人特有之方言土语，幽默诙谐之谈风，闲话四川之俚俗民风及千奇百怪之逸闻趣事。

在书封上，有马老亲自写的一段推荐语：“虽不足以登大雅之堂，聊以为茶余酒后，消磨闲暇之谈资，或亦有消痰化食、延年益寿之功效乎。读者幸勿以为稗官小说、野老曝言，未足以匡时救世而弃之若敝屣也。”

书中，马老亲自书写后记，讲述了这本书的创作历程。对于该书的面世，马老坦言：“我要感谢，或者应该说要表扬我的女儿马万梅，她多年来在照顾我的同时，对我的每篇作品进行文字整理工作，这次又对《夜谭续记》的文稿进行了逐篇整理。我更要感谢作家高虹，她曾是《四川文学》的主编，和我一直很熟，这次她听说我要请她帮忙修改文稿时，欣然表示愿意帮助我，并且拒绝报酬。”

讲故事的仍然是十个人

《夜谭十记》是马识途最被大家所知的文学作品，1982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姜文的电影《让子弹飞》便是取材自这本书。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的韦君宜建议马识途：可以借鉴文艺复兴大师薄伽丘的名著《十日谈》那样的形式，搞一个“夜谭文学系列”。

可惜后来韦君宜患病去世，马识途当时仍公务繁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2017年，马老被查出肺癌住院。出人意料的是，他除了积极配合治疗，竟开始争分夺秒，加紧撰写已动笔的《夜谭续记》，并于2018年病愈之际，完成了这本小说。

“结构跟《夜谭十记》是一样的。还是十个人，组织了一个龙门阵茶会。大家在一块喝茶，抓阄，谁捻到一个，谁就先讲一个故事……讲过去的奇闻轶事，算是比较耐看吧。”马识途这样介绍这本续作，“原来《夜谭十记》里的十位讲述者都是男性，这次续记里的十个人，其中有两位女性。十个故事，前面五个发生在旧社会，后面五个讲的就是解放后的事了。”

今年6月，《夜谭续记》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最终问世的版本约27万6千字。在这本续作中，马老以幽默轻松的笔调，给读者交代了一番他们继续“摆龙门阵”的缘由。

在《夜谭十记》中，以第一人称讲述“故事会”缘起的，是那位自号“不弟秀才”的主人公。他们一群在民国时期的衙门里办公的科员，组织了一个“冷板凳会”，在每月的初二和十六这两天，也就是给灶王爷上供的吉利日子，晚上上灯时刻，按各人年龄的大小顺序，依次到各家去做清客。

主人家只要准备几条板凳，泡一大壶茶就行了。大家抓阄，抓到的就讲一个自己听说或经历的奇闻轶事，所谓摆龙门阵。

从“冷板凳会”到“龙门阵茶会”

在《夜谭续记》中，时间一晃到了1949年之后，这群人中有些已经作古，大家各自又换了工作部门，但还在一个大院上班，还是能天天见面，晚上还能在东家西家坐在一起，喝茶说闲话。

“于是有人提议，把我们过去的‘冷板凳会’恢复起来吧。当然还有我这个不第秀才。‘赞成！’这是一致的声音。”——马识途在《夜谭续记》里这样铺垫下去。

因为在《夜谭十记》中，书中人物聚在一起搞了那个“冷板凳会”，于是在《夜谭续记》中，他们一度提议，要不要叫“热板凳会”，但讨论一番后，决定叫“龙门阵茶会”。

从完成初稿到正式出版，间隔了差不多两年时间，马识途也在新书后记中提到了部分原因：已逾百岁高龄的他，体力和精力有限，已无力对初稿进一步加工修改。“幸得有两个人出手为我解难，才得真正完稿。”

这两个人，便是一直陪伴身边、照顾他的女儿马万梅，以及作家高虹。她们一同协助马老修改文稿，“高虹对我的文稿某些篇章段落进行了结构性的调整和文字处理。但使我惊异和宽慰的是我的女儿马万梅，她在整理我的文稿的同时，还对部分文字进行了润色。我戏对她说，她似乎带有我的文学基因，但是她却拒绝当作家，我有点失望，却也能理解。”

红星新闻记者 乔雪阳

李敬泽：

能够在《续记》上封笔，特别完美！

“我今天看到新闻，说马老封笔了，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中国作协副主席、文学评论家李敬泽直言，马老是整个中国文坛都非常敬重的前辈作家，一直保持着活跃的、充沛的创造力，“写到106岁高龄，这是前所未有的！”

李敬泽回忆，多年来，马老常常与他分享新写的文章和新出版的书，“我特别敬佩的，是一位百岁老人的思维那么敏捷，思想那么敏锐、开放，马老这一辈子，已经留给我们很多珍贵的作品。”李敬泽特别能理解马老的封笔决定，“写作是一件相当耗费体力和精力的事情，我希望马老现在能停下来，好好保养身体，安度晚年。”每次到成都，李敬泽都会去看望马老，他表示，有机会一定会再到成都，与马老开怀畅谈。

谈及马老的新书《夜谭续记》，李敬泽非常期待，“马老的《夜谭十记》，我们都很熟悉，那是他非常重要的作品，树立了他的风格。《续记》想必更精彩，所以，马老这个写作，能够在《续记》上封笔，我觉得，特别完美！”不过，李敬泽笑言，封笔还得看怎么封？“写作是一个习惯，写了一辈子，突然要停下来，还是比较难。我相信，马老的书法还是会继续写的。”（川报观察）

阿来谈马老封笔：

我们遗憾，但是祝福！

7月5日上午，身在外地参加活动的阿来看到了网上不断刷屏的一条消息，“马识途宣布封笔”，阿来有些小惊讶，但很快释然。

“我把马老写的‘封笔告白’读了几次，又看了他写的那五首传统诗近作，感觉他想得很透彻，很明白了。”阿来感叹：“马老真的了不起！他这一生，我觉得值得了。我们这些人，能有他的一半成绩都很不容易了。”

在阿来的心目中，马老的地位非常崇高，“我还在家乡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发现了马老的《找红军》，我读了之后印象非常深刻。后来，我到省作协工作，那个时候马老作为主席在台上讲话，别人告诉我，主席台中间那个，就是你最喜欢读的那本小说的作者，我当时真的很激动。再后来，我读《清江壮歌》，读《夜谭十记》，看根据他的作品改编的电影《让子弹飞》……对于我本人和四川作家来说，马老都是一个标杆。”

提及看到“封笔告白”时的小惊讶，阿来说，那是因为有些遗憾。“说真心话，我们肯定还是希望他能继续写。但是，我们尊重他，希望他能更长寿。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就放下吧，这样，马老可以享受生命，再看这个世界更多一些时间！”（川报观察）

关于马老

百岁兄弟皆传奇

保家卫国著书立说

上世纪初叶，四川忠县石宝乡坪山坝上有一户马姓人家，父亲马和琼，字玉之，其子女按照叔伯兄弟的排行，老三马士弘，老五马识途。这对亲兄弟，成为四川文坛的传奇。2016年，马士弘因病去世，享年105岁。同年，马识途以102岁高龄，又一次战胜癌症，以强大的求生意志和对文学的热爱之情，再度踏上创作的征途。

马士弘早年参加国民党，舍身抗战；马识途参加中国共产党，投入到出生入死的地下斗争。2014年，103岁的马士弘出版口述回忆录《百岁追忆》，与弟弟马识途的回忆录《百岁拾忆》一起由三联出版社出版。

马士弘、马识途两兄弟出生于重庆忠县石宝镇、长江边上一个大户人家。马士弘的父亲马玉之鼓励儿子外出闯荡，据马识途在回忆录中记述，“父亲有一个很坚持的决定：家里的兄弟们满16岁时，一律要赶出三峡，到外面闯荡安身立命。”在父亲的鼓励下，马士弘和马识途两兄弟都出峡求学，寻求救国之道。虽然都有救国兴邦的满腔热血，但是这一家亲兄弟却分别走上不同的途径。

对于兄弟二人的不同道路，马识途感慨颇深，并在哥哥《百岁追忆》的序言中写道：“家兄决心抗日，投笔从戎，考入军校，参加中国国民党，舍身抗战；我亦立志抗日，考入大学，参加中国共产党，投身革命。国共兄弟，异翮分飞，殊途同归，终及于解放……离退之后，兄弟重聚，虽然苍颜白发，垂垂老矣。常相聚谈，追怀往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襟怀坦白，差足自慰……家兄已高寿一百零三岁，我亦进入百岁，子孙绕膝同庆高寿，乐何如之。加以家兄之《百岁追忆》、我之《百岁拾忆》二书即将同时出版，国共兄弟，两个百岁，出两本书，堪称人间佳话。”

两人殊途同归，用满腔的热情保家卫国，用积极的人生态度参与到新中国的文化和经济建设中，见证了百年中国的风云变幻。（川报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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