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淑青 1993年生于浙江浦江。专栏作家。在《江南》《散文百家》《文学港》等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有作品收入各种选本。
城市的夜晚,道路灯、景观灯、霓虹灯等绚烂的光芒交织在一起,造就了五颜六色的城市和充满欲望的夜生活。在钢筋水泥的繁华都市,我时常伫立在黑夜的天桥上,吹着城市的冷风,深情地凝望一百六十公里外故乡所在的方向。
在乡下老家,日渐苍老的父母是我最割舍不下的牵挂,是我内心最柔软的疼痛。体弱多病的父亲已年过六旬,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他的脸上长出了颗粒状黑褐色的老年斑。每年的换季是父亲最痛苦的日子,潜伏在他体内的气管炎、肺气肿、哮喘像冬眠过后的哺乳动物,陆续地苏醒,用尖牙利嘴疯狂地吞噬父亲本就不伟岸的躯体。每感身体不适,他总会选择隐忍,用单薄的身体无力地对抗汹涌而至的病痛。去医院看病时,他总会万分愧疚,他反复说自己不是男人,非但没为家带来物质上的丰裕,反因病痛一次次地拖累我们。如果哪天他罹患不治之症,不必把他送医院浪费冤枉钱。再说说我的母亲,长久的贫困交加和丈夫的多病,早已把她炼成了坚强的女人,她用并不厚实的肩膀,挑起了一个小家所有的重担。现在的母亲快到法定退休年龄,但如今的她还在镇上的一家小作坊里,戴着老花镜,眯着双眼,和四川籍、江西籍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一样,透支着健康,像老黄牛一般,在流水线上做着长达十五六个小时高强度的体力活。
每次回家就像过节,冰箱堆满了我爱吃的鱼肉菜蔬,明知我饭量有限,母亲还是照买不误。临走前,她总会在镇上的超市给我买一大堆的零食水果,其实我所在的省会城市什么都有,带着几大袋行李赶火车、换乘公交成了我不小的负担,但我实在不忍拂了母亲的一番好意。尤其在临走时,她伤感地倚靠着大门,默默地看着我远去的身影,好像此去便是十万八千里。风吹乱了她日渐茂盛的白发,离别的悲戚几度使她语无伦次,每次重复的都是那两句话:好好工作,要注意身体。
我不敢和母亲对视,我怕她通红的双眼会灼伤我的心扉,最后控制不住流泪。还有我那体弱多病的父亲,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身体不适,在得知我回家确切的消息,他总会早早地等在出站口,开着助动车亲自接我回家。漂泊在城市的我不管是否功成名就,在父母眼里,我都是他们最疼爱的幺女。在城市夜晚璀璨的灯红酒绿中,我突然明白,父母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乡!
快到端午佳节了,可我还在一个旧写字楼里废寝忘食地加班。公司网上还有大量文章还未审核,客户专题文章的策划书要求小长假之前完成,还有领导发言稿需要撰写,办公桌上沉重的文案早已堆积如山,老板拍着桌子,气得双颊出现了罕见的猪肝色。我好怀念生活在老家质朴的叔伯婶们,乡下人之间的人际交往相对简单,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父老乡亲,即使他是你老板,也不用战战兢兢看他的脸色行事,说话时更不用处处避讳同事。
我很怀念在老家度过的二十个平静春秋。在老家,我可以穿着翠蓝相间、裸露脚踝的长裙,任性地把青春的容颜倒映在清浅的柳溪水里;我喜欢背对阳光,在暮春柔和的晚风中,用鼻子轻嗅着远处飘来木叶的清香;我可以穿上套鞋,跟着一群大婶,在杂草丛生、狭窄的田埂路边寻找马齿苋、苦菜、荠菜;我可以调皮地学放养在青草地里母羊叫唤小羊的“咩咩——”声;我还能搬张藤条椅,在门后的大香樟树下,和躲在树丛里的鸟、蝉、虫随性地对话……
只是年轻的心怎能耐得住乡村的寂寞单调?时间长了,我开始厌弃家乡没有城市成排成排的高档写字楼,厌恶乡间随处交媾的野狗和爬在房顶叫春的母猫,我憎恨乡村格局的小,埋没了我写作的才华,我甚至开始嘲笑死守这块土地、不会变通的父辈们。平常庸碌的乡村日子像沙漏,快速地流走,我恨不得大哭一场,以此缅怀在乡村逝去的七千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在乡村还沉浸在浓浓年味里未苏醒之际,不等过完元宵节,我就拉着行李箱,匆忙地逃离了老家单调的生活。
城市,是我多少年的期盼和梦想啊!这里有面包,有水仙,有光亮,有令人向往并且为之兴奋的工业文明,来到城市,便是找到了孕育梦想的沃土。城市,即是充满希望的天堂。渐渐地,我发现,几乎每家企业都有管制员工的残酷打卡制度,每天上下班要挤两个小时的公交。租住在郊区地下室的潮湿逼仄使我万分压抑,陪客户吃饭觥筹交错的场面令我心生胆怯,城市冷漠的人情更让我害怕。更要命的是,我对文字的敏感、我的写作才华统统都奉献给了公司无聊的文案。飘在城市的两年,我竟患上了严重的失眠、抑郁、浮躁等诸如此类的城市病,我开始怀念乡村如山谷清泉般安静流淌的时光,怀念在纷扰的外部环境下,笔下也能诞生出行云流水般文字的写作状态。
我自责,自责自己又是一个背叛乡村的年轻人;我后悔,后悔从前对乡村过于片面武断的看法。和公司签下的三年合同,像是一张不得毁约的卖身契,阻断了我归家心切的路。
端午节那天,我不顾老总的横眉冷对,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乡下老家,母亲去了几里外的镇上赶集,正在准备煮茶叶蛋的父亲见突然回来的我有些许惊喜。老家的端午节,每家每户的大门上都贴着威风凛凛、挥剑斩妖的钟馗像,为的是镇宅、驱邪,并且撕去钟馗像右下方的一角,防止钟馗从像中走出,偷吃主人家的饭菜水果。不仅如此,家里的男人们还要爬到三米多高的梯子上,捧着一小袋空螺蛳壳,均匀地洒满整个屋顶,并且沿着自家的房子一周,洒遍生石灰,据说是为了防毒虫的侵入。
突然,一阵密集的汽车喇叭声划破了乡村的宁静,眼前的乡下老家,像闪着雪花的电视画面,最后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周遭漆黑一片。我揉着太阳穴,睁开眼才发现我这哪是在老家过端午节啊?坐在办公室赶文字稿的我,竟不知不觉犯困做梦了。我强打起精神,在电脑前开始撰写老总的发言稿:“尊敬的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本公司的年度招商大会,我认为十分必要,这对于公司未来三年整体的走向,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导意义……”渐渐地,我的双眼开始模糊,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组合成了家乡高耸入云的凤凰山和儿时经常嬉戏的浦阳江,电脑上的标点则是门前插着的艾叶,是孩子手中的香囊,更是游子对家乡无限的思念。
深夜零点,我站在写字楼的阳台上,朝着老家的方向虔诚、深情、贪婪地凝望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傅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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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四川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