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记忆

◎贾登荣

那天，回到川北老家。行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 一幢幢带着异域风情的小洋楼，不时从眼前掠过，而那些曾经比比皆是的四合院， 却找不到踪影了。 怀着惆怅、 失落的心情， 我坐在响着潺潺流水声的小溪边， 脑子里浮现出当年第一次跨进四合院的场景：

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天，只有四岁的我，在外婆的牵引下，下过一道慢坡，走过一座石桥，经过一段稻田， 眼前出现了一座竹林掩映的四合院。外婆说，那里独自居住着我的曾外祖母。 四合院的门槛特别高，小小年纪的我，反反复复试了几次，也跨不进去，最后还是在外婆的帮助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攀上门槛，跳进了院子。

从此以后，每过几天，我就会或提着瓦罐，或端着洋瓷缸，给曾外祖母送饭送菜。临别时，曾外祖母也会用颤抖的手， 从那张雕花大床床头的木匣里，摸出一分或者二分硬币，塞到我手中。渐渐地，四合院里的花草树木、石雕木刻，窗花墙画，像磁铁般吸引着我，让我流连忘返。几年之后，90高龄的曾外祖母去世了，房子也卖给的别人， 亲近这座四合院的机会变少了。不过，对四合院的情愫却丝毫没有改变。但凡出差、下乡， 我都会特别留意那些古朴的四合院。多年的走访打听，渐渐明白，四合院， 不仅仅是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建筑，其实，四合院中，还蕴藏着浓烈的家国情怀！

在川北一个叫周家沟的山村，有三座样式相同的四合院。人们指着最破旧的一座说，这是周姓家族最早的一处四合院； 其余两处，则是周姓后裔们陆陆续续建立起来的。原来，三百年多年前，周姓的祖先们从遥远的地方迁徙到荒无人烟的这里。 他们在这里开荒垦地，渐渐立下了脚跟。经过十多二十年的发展，不但有了良田、果园，人口也逐渐增多。于是，他们开始建造起这座四合院。经过前前后后多年的修缮、改造，成为远近闻名的“豪宅”；后来，周姓兄弟的后代越来越多， 便慢慢在这条沟的另外地方，建起了两座四合院。从前根本没有名字的荒沟，因为是周姓人口集居的地方，也就称作周家沟了。而在川北一个叫枣儿的地方，有一座著名的四合院，当地人都称作———双朝门。这套四合院的主人，叫李先复，担任过清康熙年间工部尚书等重要职位。 被誉为 “蜀中奇才”的他，是清朝260年间四川出的四个一品大员之一，但又是学历最低的一个：他只考起过举人，后来参加科举考试便一次次失利。 后来，凭借“拣选”的机会，走上了仕途，成就了人生的辉煌。71岁那年，李先复告老还乡，在老家建起了这座气势恢宏的四合院，并主持编修县志等公益事业。从这些四合院的历史轨迹中不难看出，四合院，是一个家族发展历程的见证，是一个家族兴旺辉煌的见证。

四合院， 还是乡间调解纠纷、处理村务的场所。堂屋大多是用来调解纠纷，商议村务。当家庭内部或邻里之间发生争执不可解交时，双方便会来到四合院，找到家族或辈分最高，或年龄最长的，请他出面，对是非曲直加以评判。当然，长辈们就会用家训家规，劝告双方，最后握手言和。早些年，乡村没有村委会这类自治组织时，四合院的堂屋，也成为处理村务的地方。如：小河沟上的木桥朽烂了，私塾需要添置桌椅了……大家庭的人就会相约聚集在一起，商讨处理办法。

四合院， 也是乡间传播文明火种、培养后代成才的摇篮。早些年，教育是十分稀缺的资源，国家没有能力把学校延伸到最基层的乡间。解决乡间孩子上学读书的问题，只有依靠农家自己的力量。于是，私塾便应运而生了。大多数私塾，就设立在四合院里。四合院正中的堂屋、两侧的厢房，就成为学子们的教室。一年四季，四合院总是书声琅琅，笑语欢歌。 学子们在这里朗读 《三字经》《弟子规》、唐诗宋词，学子们在这里学习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掌握做人做事的道理。四合院里，走出了一个又一个英才俊杰，他们成为国家的栋梁，也成为乡间世代传颂的光荣！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把不少公立学校，直接就设在那些宽敞的四合院里。 这样的情景，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后，那些栖息在四合院中的学校，才逐渐改头换面，搬进焕然一新的楼房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家选择独立建房，那些存在于乡间上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四合院渐渐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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