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家 的 日 子

□胡华强

这场席卷华夏渐漫五洲的新冠疫情，始于猪年之末延至鼠年之初，已经将全国人民困在家里一个多月了。开始时气氛慌乱，近几天逐渐趋于平静。这与其说是人们从早期的感性开始向理性转化，不如说是从早期的应激亢奋转向了一种疲惫的等待，虽然据有关信息透露，疫情的拐点似乎已经开始显现。

立春已经多日了。之前曾驾车出去逛过两趟，迎春花、油菜花、玉兰花、红叶李正开放得疯狂。无论城乡，所见无非道路空旷，人迹稀少。城市里拦断了所有的街巷和社区，乡村堵住了所有的干道和路口。所有阻隔之处都有人尽职尽责的执勤，路上到处可以听到载着喇叭的流动宣传车重复着各种提示和告诫。

整个世界被一只口罩覆盖。庚子年，失落了春天。宅家无聊，就爱东想西想，我就想起了我已逝去多年的祖父。

祖父是一位私塾先生，据说在老家万古一带名气很大，在大雄寺给大富人家的孩子开班授课。至于他老人家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实在无法知道，只记得我小的时候，父亲曾指着厨房水缸背后那面墙壁上的木板上面一个大大而又隐约的毛笔字，说那就是我祖父留下的笔迹。可惜是一个什么字我已不记得，几十年过去，老家的旧宅都快消失了，别说那一块墙板。那一个字，据父亲说是写得很好的——这大概是祖父留下的唯一让我们心生崇敬的信息。然而，我们竟从来没见到过祖父。岂止我们，连父亲也没见到过，因为他是一个遗腹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祖父是在哪一年去世的。父亲在世时告诉过我们：祖父去世那年才二十七岁，父亲是在祖父去世几个月后才出生。根据父亲生日的月份也大致可以推断，祖父去世与父亲出生应在同一年。父亲1981年去世，四十三岁，由此可以推出祖父去世那一年应是1938年。

在当前这一场新冠疫情的背景下，我之所以想起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的祖父据说也是殁于一场瘟疫——霍乱。这些在我童年时期，父亲和姑妈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在我心中历经几十年而不磨灭，大概也是血缘强大能量的作用吧。

1938年，我的老家一带流行过霍乱吗？我带着这个疑问试着查阅了一些资料，得到这样两个比较有价值的信息：1938年贵阳发生大面积霍乱流行，大批民众受染身亡；同年，为了抗战，国民政府在重庆白市驿修建机场，在渝西各县征集民工两万余人，期间霍乱流行，“每天都要抬十几个人出去埋”。贵阳距离我老家并不远，而白市驿更是只有一百公里不到的直线距离。霍乱流行，凭当时的国力，肯定无法采取有效的控制措施。由此看来，祖父在那一年染上霍乱是完全可能的。而且，查看那前前后后若干年的历史，全国范围内，发生过大大小小的霍乱瘟疫的次数实在是数不胜数。单说四川，1939年和1945年就又发生过两次更为严重的霍乱流行。各种严重的瘟疫，在那苦难的年代，在这片苦难的土地上反复肆虐，几乎成为了一种常态。以前读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被那字里行间恐怖的氛围深深挟持，没想到就在自己的国度，就在自己的故乡，其实也曾发生过相同的灾难，甚至自己的亲人就是这个灾难的牺牲品。

祖父染疾之后卧床不起，有一位老中医守在他的床边专门为他治疗，那位老中医就是他的老丈人，也就是我太姥爷。太姥爷是新石乡陈家箍井的人，他们陈家是中医世家，名医辈出。太姥爷虽然医术精湛，况且是医治自己的女婿，自然尽心尽力，怎奈病魔凶险，无力回天，坚持了三天，还是没能留住他女婿的生命。那时，我的祖母腹中正怀着我六个月的父亲，我的姑妈也才四岁，而且还有一位守寡多年的曾祖母。

以上信息来自我的母亲。她老人家在世时，偶尔絮絮叨叨说到过，我也就只记得这一些。也许正是由于祖父与父亲以这样一种令人感伤的方式来交接血脉基因，我们现在回望自己生命来路的时候才显得如此迷蒙混沌。不像有的家族，别说对自己的父辈祖辈，就是往上数若干辈，都理得一清二楚。我虽不是一个执着于怀旧的人，但是每当想到这些，还是有一种深深的遗憾。

新冠疫情从1月23日武汉封城开始，到现在已有一月余。虽然被迫宅家，但从手机上电视上，我们都能够全面了解掌握疫情的变化情况。今天，我一个还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做医生的学生给我发来微信，说“拐点已经出现”，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疫情发生以来，短短的时间，整个国家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实在一 言难尽也不必言尽。只是一想到那些接连不断逆向奔赴重灾区的无数身影，全国上下雷厉风行的抗疫举措，各行各业尽职尽责的干部群众，老老实实宅家不添乱的普通百姓，我们没理由不相信我们必将很快取得战“疫”的胜利。祖父如果遇到的是现在这个时代，他也许过得了二十七岁那个生命之坎。

有些灾难，每个时代都不可避免。一个伟大的时代，一定是一个能够自信地对付灾难的时代。想到我祖父的命运，我自然应该庆幸自己生活在今天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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