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梅花一样清 ——品读徐仲偶先生的《梅花知我意》国画系列

最好在这样的时间:晓日、佳月、夕阳、晚霞,最好配这样的天气:淡云、薄寒、细雨、微雪,最妙是在这样的地方:清溪、小桥、竹边、松下,还须有这样的背景:明窗、疏篱、苍崖、绿苔,还要有这样的朋友相伴:或林间吹笛、膝下横琴,或石枰下棋、扫雪煎茶……

这样繁复清雅的铺陈,所为何事?

宋人张功甫撰写《梅品》专门介绍,如何欣赏一树梅花。

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赏花,对于中国文人雅士而言,从来不是那么简单。尤其梅花,是要品的。

观徐仲偶先生的国画《梅花知我意》系列,也需要慢慢品读。

赏梅要看花枝,清瘦疏冷、虬曲倔强,经雪虐风餐,似斧斫火炙。而枝上花朵纤弱娇嫩,雪白绯红,真真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能正是有了这样的反差,才让审美有了层次,让歌咏者有了千回百转的情绪。

有意思的是,看徐仲偶先生的人,再看他的画,竟也有这样的反差。

徐仲偶生于1952年,作为知青下过乡,当过小学老师。1978年考入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版画专业,并留校任教。后来调任中央美术学院,任城市设计学院院长多年,退休后受潘公凯先生力邀来到宁波大学任潘天寿艺术学院院长。

接触过徐院长的人,常常被他的博学、真诚和随和而感染,而在学校,温润可爱、通情达理、眼睛笑眯眯的“老徐”,常常被学生们称为“萌萌哒”。从外在形态看,徐仲偶先生的线条是曲的、“圆”的。

但初次看他的书法与画作,却让人一惊。线条刚硬爽利,隐藏着刀光剑影,铁骨铮铮,似乎生命中被压抑住的思想与锐气,从笔腕处,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特别是他的梅花。梅枝基本没有曲线,傲直劲挺,宁折不弯,繁花如漫天飞雪,简枝如一曲笛音,没有多余的色彩,黑与白极致的搭配,准确而有力,击中你的心灵。

徐仲偶先生本身就是著名的版画家,从事木刻创作多年,他的毛笔线条自是写与刻的融合,有力度更有深度。而版画技巧多源于欧洲,西方绘画的语言表达,当代设计艺术的理念,让他的梅花图看上去有极强的现代感和设计感,画面张力十足,给人全新的视觉冲击力和音乐节奏感。徐先生说,他在创作梅图时,刻意要离开真实自然的梅花形态,要的是与传统国画不一样的观感体验,不要任何娇弱香艳的姿态,只取梅花的傲骨,因为他画的是心中之梅。

作为一件真正的艺术品,它的技法永远是次要的,我们更想看到的是艺术家的气质和思想。正如文人们品读梅花,看的不是“花态度”,而是“雪精神”。

古代的文人们用如此隆重而风雅的态度准备赏花大宴时,他们吟诵至今的,不仅是它的花与色,重点是它的霜姿品性,“凌寒独自开”、“雪虐风号愈凛然”,最美的还是它的气息,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敢斗霜天寒地,是梅的骨；清洌淡远的香,是梅的魂。正如一件艺术品,骨与气才是艺术家的内在,也是他要表达的内容。

徐仲偶先生创作梅图的初心,缘于2017年一个阴雨绵绵的冬日。那一天,潘天寿艺术学院终于获批硕士研究点,这个本来感觉完成不了的任务,经过全院同仁的努力,历经磨难终获成功。疲累、兴奋、还有战天斗地的豪情,在深夜的画室里,化成了一枝枝凌寒傲雪的梅花。而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和从未谋面的潘天寿先生有了心灵的交流。

潘天寿先生是一直是徐院长的偶像,他不仅是国画大师,而且是杰出的美术教育家、理论家、书法家和诗人。他有两方常用的闲章,一方白文,一方朱文,刻的都是出自《道德经》的“强其骨”三字。潘天寿先生曾说过,“吾国作画每以线条为间架,故以线为骨也。骨须有骨气,骨气者,骨之质也。”作为艺术家,他认为“一民族之艺术,即为一民族精神之结晶”,所以他倡导以“至大、至刚、至中、至正之气”振兴民族精神,沉雄奇崛、浩大刚正、刚劲强悍,骨如铁成正是他的艺术特点和美学态度。

如今的艺术界,装饰性、投机性的作品越来越多,正大气象、文人风骨提的越来越少。徐仲偶先生之所以在退休之后来到潘天寿艺术学院,老骥伏枥是为了一种使命,也就是为了“投奔”与“接续”潘老的风骨论。他说,无论是国家、社会、还是民族、个人,都太需要这种精神了。自那日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符号,向潘老致敬。那就是每晚画一树梅花,感觉每次都是在潘老灵前敬了一炷香,行笔前会说一句,“先生,我来了。”

徐仲偶先生一直强调,对画家而家,西方现代的技法要学习,中国传统的正脉更要传承。他历年来多次在美国、法国、德国、挪威、英国、加拿大等世界各地举办过画展,他的作品也被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学院、图书馆或艺术中心收藏。而他近期的目标是,选出一百幅梅图举办画展并结集出版,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认识一下我们中国人的梅花和风骨。

一生的沉沉浮浮,年近七十的徐仲偶先生如今说起来风轻云淡,一笑而过,都化成了生存的艺术和哲思。生活中工作中经历的挫折,只如梅花所处的严寒,却怎么也挡不住心底盛开的花朵。他常常和学生们说,有怜悯心,有爱心,有宽容心,有耐心,有坚强的意志,有坦荡的胸怀,有洒脱的性格,有谦虚的品质,有敏锐的体验,有深刻的思考,有幽默的情趣,有临危不惧的品格,有平淡天真的志趣,这样的人生应该是美好的。

来过潍坊两次,他对这个城市的文脉大加赞赏,作为一个教育家,他每次都不计报酬要求为学生讲课,交流自己的艺术思想和探索。他告诉学子们,“一个艺术家不要去想成功,艺术家只是一意孤行。”“这个时代,还是要讲点风骨、讲点品质、讲点态度、讲点立场。艺术的高下,终在境界。”

作画中西合璧,做人外圆内方,每次与徐仲偶先生的交流,总感觉如沐春风,茅塞顿开。应该说,思想的高度才是灵魂散发的香气,才能如此沁人心脾。

梅花知我意。徐仲偶先生选择梅花作为自己表达的符号,正是心性的选择,也可以说,他更懂得梅花吧。如王冕所言,画梅须具梅气骨,人与梅花一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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