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式”“苏气”与“宝气”

□汪古翔

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古时候，一个四川小伙子到号称天堂的杭州耍了一圈，回来后就觉得很洋盘，不看时间地点场合，见人就吹“杭州如何如何”，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审美疲劳，生厌了。有一天，小伙子又要开口说杭州如何时，他父亲一个巴掌打过去，骂他：“不要以为你去过杭州，就好杭式了！”

这则笑话里面涉及到一个资阳方言中的常用词汇：杭式。

查词典“式”，其第一二义项为“样子”“格式”。但我们资阳人在说什么“式”的时候，已经弱化了“样子”“格式”的基本意义，而带有后缀语气词的成分了，前面还可以有冠表程度的修饰副词，如“好”“很”之类，比如说看到某人洋洋得意的样子就说：“哦哟，好跩式哦！”因为沿海地区开放得比我们内陆早，得风气之先，穿着打扮，生活方式比我们更新潮，所以，在我们资阳，对时髦的东西人们常常称之为“港式”“广式”。“港”指香港，“广”指广州，有的语言环境中，人们把“式”去掉，直接说：“好港！”也有的把“广式”说成“广儿式”。因为杭州作为老牌的沿海都会，任何时代都勇立潮头，也是开一代风气之先的桥头堡城市，所以，在历史上资阳人也就把凡是洋气的东西都称为杭式。由此引申开来，把那种自以为是、自我感觉120分都打不完的人称为杭式。甚至生出酸葡萄心态来，讽刺、弯酸那些很洋气的人和事，扁起嘴巴说：“哦哟，好杭式哦”，“吃不完要不完，杭式兮流了！”

但是，查遍目前所能见到的各种版本的四川方言词典和专著，都把这个词写作了“行市”或“行势”，没有说明来历和出处，只解释为“能干”。丝毫没有资阳话中的“穿着很新潮”“为人很能干”的意义。

民间说的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了杭州，我们再来看苏州。四川人称赞有苏州风格的人和事为“苏气”！四川方言词典中，对“苏气”的解释是“文雅脱俗；漂亮。”引民国十五年《南川县志》的解释：“外来服饰之物，苏州为美，故土语通称人物文雅脱俗为苏气”。李劼人《死水微澜》：“与一般乡下新娘子，只要见了生人，便死死把头埋着，一万个不开口的，比并起来，自然她就苏气多了。”四川人，有时看到文雅大方不得了的人，感觉只用一个“苏气”二字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称赞艳羡，就把这“苏气”二字处理成AABB式，说成“苏苏气气”，再伴以特定语境下的语气，那种惊诧赞美的语气活灵活现。如刘省三《跻春台》里《螺旋诗》：“我看你苏苏气气，都是有根之家”。随着时代的变迁，“苏气”一词在资阳现在仅存于70岁以上的老人口中了。

说到这“气”再联想到四川人口中一“气”，那就是骂人的“宝气”。近读一部关于“湖广填四川”的专著，非常意外地找到了答案，原来，此“宝”指的是现在的湖南省邵阳市！邵阳古称宝庆府，据说，在“湖广填四川”移民大潮中，来自于沿海广东等地的人明显要大气有气质得多，而来自于宝庆府的移民则土气憨厚，被简称为“宝气”。进而称为“宝里宝气”“宝筛筛”，称出乖露丑为“显宝”“晒宝”，这是词义的扩大化。

但所有四川方言词典中，都把宝气写作了“宝器”，释义为“傻瓜”。尤其是四川方言剧里的王宝器把这一词作了全面推广普及。此词最早出现在《左传·庄公二十年》：“遂入成周，取其宝器而还”，也是这意思——化褒为贬，这，与四川人贬损人的意思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作为移民大省，来自全国各地的移民经过三个半世纪的融合，已成了新四川人，在文化交流过程中，已然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今天不仅在川的江浙后裔说“杭式”“苏气”，不明究里的邵阳子孙骂人也骂“宝气”了，这就是强大的文化渗透与浸润的力量。也正是这种杂交，才更彰显新川人的文化特性与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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