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李永才《与时光伦理》 □敬文东
在高音量和广告语盛行的时代,李永才先生的诗似乎一直音响低沉,就跟他写诗几十年却倾向于蛰伏那般,显得很另类,很不合时宜。如果考虑到永才是个四川人,此等情形就更加令人惊奇了。要知道,四川人向来以大嗓门和雄辩著称。在这个大背景下,永才的低音量才显得弥足珍贵:
一场梨花,一场雪
连蝴蝶也放弃了
对斑斓的思考。我更看不清
什么才是真正的闲愁
(李永才:《某种剧情在延续》)
需要恭喜永才的是:他经由个人心性的神秘栽培,凭借自我修行,也通过对时间的体悟而发生的“心境的蜕变”,很是幸运地和汉语的羞涩品质接上了头。这正是汉语思想的伟大觉悟:“知止而后有定。”不用说,“知止”正可谓羞涩的同义词,知耻则是羞涩的最低标准。由此,永才既碰巧,又似乎必然性地解除了四川人的大嗓门,但尤其是把意识形态和金钱崇拜带来的语言腐败,丢弃在乌有之乡,几无商量之余地。他因此有能力如是写道:
一些事物正从亲密的屋顶
雨水一样地流走
所有物理学上的形状
都在重新开始
(李永才:《雁江以北》)
很容易观察到,因为重新恢复了汉语的羞涩感,永才的诗句才有足够的能力低垂着头颅,身材苗条却身板硬朗,线条柔和而坚定,没有多余的脂肪或碳水化合物,唯余骨架和筋骨;而懂得羞涩的语言(或害羞的语言),则反过来给操持这种语言的人以深深的加持。谦逊和敬畏带来的,不是不说,而是尽量少说,但关键是要正确地说、得体地说。顺理成章的是:汉语的羞涩感给永才的教诲和恩典,乃是精确和准确,它首先建基于正确地说、得体地说——
风声过后,落叶沉默
一堆又一堆,被秋天抱在怀里
这些人间丢弃的纸币
足以见证,万物的清白
(李永才:《北方叙事》)
好一个“万物的清白”!它不但毫无油腻味和脂粉气地把事情说清楚了,还极为精简地充当了把事情说清楚的英雄,其态度和口吻显得既温润,又坚定。更值得注意的,乃是诗歌写作上的精确性:“沉默”“丢弃的纸币”等不动声色的语词,让事物迅速回到了事物自身,让事物自己开口说话、自己开口说出自己。
时令如此。忧郁之鸟
已逃离了,荒凉的旅途
又有什么旧人旧事
不可思议?
(李永才:《对物设问》)
羞涩中有沧桑,沧桑中有精确,精确中有诚,更有诚导出的敬。永才的诗歌写作满是人间烟火气,不装神,不弄鬼,质朴、本分、放弃了雄辩甚至四川话从娘胎处认领的幽默感,并以此呼应了汉语自带的伦理。
像万物的快乐
在市井流淌。从锦江秘密的水道
流过一片落叶的伦理
窄小的巷子,灰暗的墙
除了音乐和咖啡,再没有堪称
苦难的东西
(李永才:《在玉林北路》)
细心的读者当不难发现,在永才那里,每一个细小、卑微、琐碎的事与物都得到了抚摸,得到了照顾——这源于汉语因诚而来的悲悯情怀。
在古老的汉语思想中,应物而无累于物,直至在宥万物,任其无所驻心地自在生长,是圣人的境界。明道有云:“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应物而有累于物,乃凡俗之人与万物相往还时必备的代价。《庄子》甚至极端地认为,作为老子心目中“大盗不止”的重要原因,也作为儒家的圣人,连孔子都不可能不被外物所拖累。除圣人之外的一切人等,都得以有累于物为货币,购买应物的资格,因为人生在世,焉能有不应物之理乎?随时间而来的智慧或心境的蜕变让永才心态低调,满是谦逊感,这让他在和万物打交道(亦即“应物”)时,得以保持既抒情,又有累于物的心理状态,只因为他知道,唯有有累于物者,才更可能是有情之人——
唐朝的残山剩水,刻骨铭心
现在的锦江还好吗?
此时此刻,西蜀的草堂
满园锦绣。不留一丝杂念。
有多少佳人,也敌不过
红杏枝头上的春意
而一朵梅花,喃喃自语
低调得无可救药
(李永才:《望江楼上》)
这种心态和这等书写,在日趋冷漠的现代社会显得尤为宝贵。随便放眼望去,很容易看清:当下世界有无数人至少是倾向于应物而无累于物。其原因不在于他们居然是圣人,正在于他们本质上是无情之人。无论如何,在这个时代做一个有情之人,既是人之为人的规定性,更是诗之为诗的最低限度。
《与时光伦理》
作者:李永才
出版社:时代出版社
新闻推荐
学习刺绣。作为我国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工艺美术史上的瑰宝,蜀绣有着悠久的历史和巧夺天工的针法绣技,享有“蜀中之...
四川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四川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