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说待人：子女教育多讲“礼”

作者从事中学语文教学三十余年，在多年的《红楼梦》研究中，锐敏地发现了《红楼梦》的家教价值。认为现代家庭教育的种种热点难点，无不在其中找到根源。比如家暴问题、早恋问题、溺爱问题、民主问题、平等问题、单亲问题、监管问题等等。家庭教育是社会发展的基石，作者独辟红学蹊径，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来鉴赏探究《红楼梦》，思之，研之，遂写下了《红楼家教晬语》。全书分为十六章，每一章先通过“走进红楼”熟悉相关片段，再通过“家教晬语”议论有关家教问题；为了佐证该家教问题，还设置了“家教金箴”以名人名言或格言警句的形式，揭示人们对此问题的深刻认识或重视程度。某些家教问题，如果有经典诗文，或者警示时文，便在“阅读链接”里予以收录，以便参照阅读。该书于2017年7月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本报在“读书”栏目予以选登，以飨读者。

□张琪

【走进红楼】 片段一 黛玉尖酸，句句刀枪

导读：下面选段出自小说第八回。二宝、二玉首次聚首。宝黛爱情正处于萌芽状态，黛玉内心对二宝接触处于深深戒备状态。选段生动地表现了这种微妙心理。虽然智慧，却太过锋芒。于爱情追求，可谓执着；可于人际交往，弊大于利。在人际交往方面，“隐忍”“中庸”之礼，应该牢记。

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倒滚滚的茶来。……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

……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那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也素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唬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红楼梦》第八回《薛宝钗小恙梨香院贾宝玉大醉绛云轩》

片段二 湘云困窘，宝钗援手

导读：大观园诗社成立后，湘云总不能老是吃喝别人的。于是也想要做一回东道，可自己穷，拿不出钱，怎么办？宝钗急湘云之难，为湘云分忧。选段生动地表现了宝钗对湘云的关怀备至、施以援手的情形。

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去。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的周到。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无话。

——《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院夜拟菊花题》

【家教晬语】

诗云：子女教育多讲礼，无礼之人被人弃；黛玉尖酸寂寞死，宝钗圆融自难敌！

红学有一大公案，那就是钗黛孰优孰劣的问题。如果从待人接物来看，林黛玉尖酸刻薄，多处树敌；薛宝钗，平和圆融，众人夸奖。在后四十回中，林黛玉在金玉大婚之夜寂寞死去，薛宝钗在贾母、元春等人的支持下，捷足先登，未免没有性格的因素促成。

林黛玉的语言具有进攻性，虽然有时是为了逞才，但毕竟不能让人产生好感。小说中有两个情节最典型：

一是探视宝钗。小说第八回写林黛玉去宝钗住处探视，刚好宝玉在此。小说三个主角聚首，明显有戏。作者通过描写林黛玉与多人的唇枪舌剑与指桑骂槐，把林黛玉“兰心蕙质、尖酸刻薄”描摹得淋漓尽致。怎么表现的，试作一解析。

黛玉来到梨香院，见宝玉在宝钗处，一句“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引得众人不解，其言下之意是说“我来打扰你们，坏了你们的好事了”，嫉妒之意明显，可她对自己的这句话解释得滴水不漏：“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说得宝钗、薛姨妈无话可说。

在宝玉谈及下雪之事，并要求丫头取斗篷时，黛玉立即说道“是不是我来了，你就该去了”，明显怀疑贾宝玉与薛宝钗有什么在回避她，担心二人关系走近之意，委婉传达。

在宝玉喝酒时，因要冷酒，宝钗劝她喝暖酒以免伤身，宝玉于是命人暖来方饮。过后，刚好丫鬟雪雁给她送手炉来，她便借机发挥“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在雪雁解释怕她冷着后，她进一步责怪“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这些话明是奚落宝玉，暗刺宝钗。在薛姨妈出面劝说：“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又解说得天衣无缝：“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这样精彩的文字，脂砚斋禁不住这样批到：“用此一解，真可拍案叫绝，足见其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莲为舌，以冰为神。真真绝倒天下之裙钗矣。”“强词夺理，偏他说得如许真，冰雪聪明也！”

在劝宝玉喝酒时，伤及无辜。本来宝玉极想喝酒，可李嬷嬷不准，并抬出了贾政压宝玉，林黛玉不但不劝，反而助他，帮贾宝玉解围，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这些话，虽然林黛玉解释得天衣无缝，但聪明博识如宝钗者，怎么会听不出弦外之音？林黛玉到人家处做客，却处处语言冒犯，愚以为失“礼”。

二是鄙薄刘姥姥。在第四十三回，刘姥姥来到贾府化缘、打抽风，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鄙视刘姥姥，显得太过分。在刘姥姥醉酒时，嘲笑刘姥姥是牛；后又说刘姥姥是“母蝗虫”，建议惜春画大观园时要画成“携蝗大嚼图”。刘姥姥回家时，贾府中几乎所有人都送了刘姥姥东西，唯独她不送，不止不送，连亲戚关系也予以否决“他是哪一门子的姥姥”。 此处又可见出她缺乏待人最起码的礼节。

反观薛宝钗，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极其细心、周全。

主要有下面几处，试简要分析如下：

宝钗在小说中，人缘极好，众人多有夸奖。一般认为，宝钗藏奸，目的意在与黛玉争夺宝玉。他对袭人、王夫人等宝玉身边的人采取的种种笼络手段都是为了这一目的。但如果抛开目的论，客观地讲，宝钗的待人之道值得现代人学习。小说中下面几件事足以证之：

第四十二回，林黛玉出格看杂书，在行令时说出《牡丹亭》《西厢记》中的句子，如以阴谋论，薛完全可以把事情抖漏给王夫人等以给黛玉难堪，以使自己在竞争中处于优势。宝钗没有这样做，而是与黛玉私下交流。先是说请教，当黛玉求情时，又循循善诱，说得黛玉心服口服。为了免除黛玉难堪，薛宝钗还说自己在家也爱偷看这些书，后被大人制止。劝黛玉不要因看杂书“移了性情”。黛玉只有垂头暗伏，被她的真诚打动。后来就出现了评论家经常争论的“钗黛合一”的奇观。

(下转第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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