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说家暴：棍棒教育难奏效

作者从事中学语文教学三十余年，在多年的《红楼梦》研究中，锐敏地发现了《红楼梦》的家教价值。认为现代家庭教育的种种热点难点，无不在其中找到根源。比如家暴问题、早恋问题、溺爱问题、民主问题、平等问题、单亲问题、监管问题等等。家庭教育是社会发展的基石，作者独辟红学蹊径，从家庭教育的角度来鉴赏探究《红楼梦》，思之，研之，遂写下了《红楼家教晬语》。全书分为十六章，每一章先通过“走进红楼”熟悉相关片段，再通过“家教晬语”议论有关家教问题；为了佐证该家教问题，还设置了“家教金箴”以名人名言或格言警句的形式，揭示人们对此问题的深刻认识或重视程度。某些家教问题，如果有经典诗文，或者警示时文，便在“阅读链接”里予以收录，以便参照阅读。该书于2017年7月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本报在“读书”栏目予以选登，以飨读者。

□张琪

【走进红楼】 片段一 贾政气急，宝玉挨打

导读：宝玉，该不该挨打？小说一路写来，一件一件把贾政怒火点燃。逼奸致死母婢，交结伶人得罪王爷，都是不可饶恕的。问题是，一顿暴打能解决问题吗？这样只能造成父子更加尖锐对立，于教育毫无益处。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经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挞笞》

片段二 婆子受气，恶语骂女

导读：探春管理大观园，兴利除弊。将园中花草种植实行了承包制，这样空前调动了园中婆子们的积极性。下面选段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发生的故事。莺儿在到黛玉处取蔷薇途中，折了很多嫩的柳枝条编篮子玩，春燕、藕官、蕊官聚在一旁边欣赏莺儿编篮边闲聊。后春燕的姑妈来到，责怪春燕糟蹋花草，对春燕又打又骂。后春燕的母亲也来了，上来就打春燕耳刮子，并用下流粗鄙的话臭骂。语言暴力，伤人不逊行为暴力！

那婆子本是愚顽之辈，兼之年近昏耄，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正心疼肝断，无计可施，听莺儿如此说，便以老卖老，拿起拄杖来向春燕身上击上几下，骂道：“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和我强嘴儿呢。你妈恨的牙根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你还来和我强梆子似的。”打的春燕又愧又急，哭道：“莺儿姐姐顽话，你老就认真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烧胡了洗脸水，有什么不是！”莺儿本是顽话，忽见婆子认真动了气，忙上去拉住，笑道：“我才是顽话，你老人家打他，我岂不愧？”那婆子道：“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为姑娘在这里，不许我管孩子不成？”莺儿听见这般蠢话，便赌气红了脸，撒了手冷笑道：“你老人家要管，那一刻管不得，偏我说了一句顽话就管他了。我看你老管去！”说着，便坐下，仍编柳篮子。

偏又有春燕的娘出来找他，喊道：“你不来舀水，在那里做什么呢？”那婆子便接声儿道：“你来瞧瞧，你的女儿连我也不服了！在那里排揎我呢。”那婆子一面走过来说：“姑奶奶，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娘罢了，连姑妈也没了不成？”莺儿见他娘来了，只得又说原故。他姑娘那里容人说话，便将石上的花柳与他娘瞧道：“你瞧瞧，你女儿这么大孩子顽的。他先领着人糟踏我，我怎么说人？”他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走上来打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能上去了几年？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屄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候，又跑出来浪汉。”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屄！”

——《红楼梦》第五十九回《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云轩里召将飞符》

【家教晬语】

诗云：棍棒教育难奏效，宝玉挨打气更骄；耐心细致乃正道，恶语教子是徒劳。

贾政对宝玉的教育，体现出古代教育典型的“严父”教育特征。尤其是他对宝玉实施棍棒教育，可供今天的家长反思和借鉴。

小说第三十三回，生动地再现了贾政棍棒教育的严酷。原文写道：小厮打了十几下，贾政嫌轻了，自己踢开掌板的狠狠地打了三四十下。在宝玉已经动弹不得时，仍又快又狠地打。如果不是王夫人及时赶到，宝玉恐怕小命不保。贾政确实气急了，气急之下头昏，头昏了便定不了“子午”。

宝玉挨打的原因，似乎很明白，直接原因有两个：琪官事件和金钏事件。

小说中作者一路写来，贾政的怒气逐步上升达到顶点的。先是会见贾雨村去迟了，去后表现欠佳。路遇询问，应对不似往日，已让贾政生气了。接下来是琪官事件。贾政听说忠顺王府有人来见，感到诧异。原因是贾府与忠顺王府素无往来，据刘心武研究，贾府与忠顺王府处于宫廷斗争的对立面，得罪了忠顺王府，预示着什么，贾政当然清楚。前面写到在冯紫英家聚会，二人有互赠礼物之事。赠礼物时，薛蟠出来碰见，并拉二人入席。如果不是薛蟠泄露此事，忠顺王长史官如何知道茜香罗汗巾事。贾政对宝玉说：你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之事，琪官是王爷驾前之人，无故引逗出来，如今祸及于我。他的意思是：你不读书，影响的是你个人的前途，现在要耽误我的前程。可能还会毁了整个家族，怎么行？他便气得目瞪口歪。

再下来，贾环告状，火上浇油，贾政气得面如金纸，盛怒到极点。金钏事件，贾政为何看得那么重？他认为贾家自来宽柔待下，宝玉干出这种暴殄轻生之祸，有辱祖宗颜面。为此他发誓打死宝玉，以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

贾政谐“假正经”，通观上述缘由，贾政完全是从“自我”出发看待宝玉祸事的严重程度，也许还可套上“家族”的借口。在外人（贾雨村）面前没有挣得面子；所干之事，祸及于我，有辱祖宗，痛加挞伐，岂不天经地义，这就是贾政的逻辑。在家长制的淫威之下，隐藏着多么自私的理由。

现代社会，家教拒绝暴力，国家正式实施了《反家暴法》，明确拒绝“狼爸虎妈”们对子女的家暴行为。也许有反对家长将子女作为获取名利工具的自私之意。

小说中，除了贾政打宝玉外，还有贾赦打贾琏。在小说四十八回写到：因为贾赦为几把旧扇子，与贾雨村勾结，把石呆子弄的家破人亡。贾赦曾叫贾琏办，贾琏百计营谋均未如愿，贾赦遂指责贾琏办事不力，贾琏顶嘴，便被贾赦棒打。棒打的缘由，表面上是贾赦为满足自己的私欲抢夺别人的古扇，实际上还有可能是贾赦要娶鸳鸯为妾遭到拒绝，遂迁怒于儿子可能已与鸳鸯相好，醋意大发而大动干戈。家暴的根源，或者是为家族，或者是为面子，或者是为自己的私欲……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可取；见不得人的理由更可怕。

现在家庭，家暴多为什么呢？其实，仔细探究根源，或者是孩子不听自己的话，或者是成绩不好，伤了自己面子在作怪。为孩子未来着想也多是借口。家长在家暴前，是否想一下，是否自己是在迁怒于子女？比如在单位受了气，比如打麻将手气差，比如做事不顺心。

其实家暴，除了行动家暴外，还有语言家暴，这伤人也深。比如第五十九回春燕妈骂春燕：“小娼妇，你能上去了几年？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你是我屄里掉出来的，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候，又跑出来浪汉。”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屄！”

春燕为何对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粗鄙的话，原来是春燕的母亲，因为藕官烧纸一事，春燕的姨妈受了宝玉之气，便向春燕妈告了状。因为洗头之事，春燕妈又和芳官吵了架。现在春燕等又糟蹋花草，春燕妈正没好气，春燕姑妈又向她告春燕状：“你瞧瞧，你女儿这么大孩子顽的。他先领着人糟踏我，我怎么说人。”春燕妈听后，于是迁怒了，于是把所有的气都往女儿身上撒。这是在教育女儿吗？这样的家暴语言毫无益处，只会加剧孩子的逆反心理！损坏自己在儿女面前的形象。

家教专家尹建莉指出：严厉教育是危险教育。“父母不仅应该放下手中的棍棒，更要放下心中的棍棒，心中无棍棒是比手中无棍棒更重要的事。宽容而饱含真诚的教育，总是最美、最动人的，对孩子也最有影响力”（《最美的教育最简单》P073）。

据资料记载，一个男孩从小遭受父亲的家暴，很少有心灵的沟通，孩子很压抑，只会模仿父亲用暴力发泄心中的不满，通过伤害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或动物来寻找心灵的平衡，他抠出了小猫的眼睛，割掉了小兔子的耳朵，最后杀死了自己的同班同学。这样的结果多么可怕！

为了孩子，千万不要家暴！不论是行动的，还是语言的！不要总是相信“黄荆棍下出好人”以及“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要变坏”，多想想打骂之外的办法，才是正道！

【家教金箴】

体罚打断父子情，身教拉近彼此心！

鞭扑之子，不从父之教！

——（西汉）刘向

用殴打来教育孩子，不过和类人猿教养它的后代相类似。

——（前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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