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益明
在福善镇牌坊村的田畴绿野间,成片的九叶青花椒树宛若身着青衣的女子在微风中翩翩起舞,散发出诱人的清香。结伴而行的文友踩着细雨后的新泥,徜徉在青枝绿叶间,对着刚刚冒头的青花椒幼果深情凝望,驻足留影,一颦一笑皆成三月的画,三言两语都是春天的诗。
九叶青是花椒品系中的早熟品种,果实清香、麻味纯正,让人不禁联想到四川的火锅。四川人不仅吃辣还吃麻,于是有了名扬天下的麻辣烫。既是麻辣烫,那就少不了辣椒和花椒这两大法宝,最辣的当属朝天椒,而最麻的不是青花椒,而是汉源贡椒。极致的麻辣口味锻造了川人勇敢向上的品质,更成就了川人耿直豪爽的性格。当然,这口味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特有的饮食习惯经年累月逐渐形成。
小时候,院里有棵花椒树,是和贡椒极其相似的大红袍。不知是谁栽的还是自己长出来的,反正无论干旱还是水涝,都没人去管它。在这种自生自灭的状态下,它反倒顽强生长,几年下来竟长成了粗壮的大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于是这树成了全院人的公树,大家共享着树上麻味十足的花椒,彼此相守相伴,留下了无限温暖的记忆。
每年春天,光秃秃的花椒树活力迸发,满树新绿,就连枝干上的尖刺也倒立挺拔,虎虎生威,似乎要把雪藏一冬的能量全都释放出来。这嫩绿的新叶芳香四溢,绝对是上好的食材,各家主妇不时摘下一些椒叶拿回家, 炸面鱼时卷入其中,一下锅,叶子被炸得焦脆,面鱼的麦香和着椒叶的清香被油分子带入空气中四处弥漫,不一会儿定会招来一群馋嘴的孩子。大方的主人会给我们这些闯嘴的孩子每人抓上一个,大家狼吞虎咽吃完,继续眼巴巴地望着油锅,主人有些招架不住,便故作声势驱赶我们,于是大家抹着油嘴作鸟兽散,回家也缠着妈妈炸椒叶面鱼。
用不了多久,翠绿的椒叶间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花椒,嫩花椒一出来便成了各家的调味佳品,不管是炒菜还是煲汤都要撒上几粒,而且是现用现摘,新鲜味浓,绿色环保。特别是天气炎热做凉面时,摘下一些嫩花椒和着大蒜捣碎成泥放入其中搅拌均匀,吃起来满口麻辣鲜香。即便直接用这花椒蒜泥下饭也是清新爽口,余味悠长,远抵如今的下饭菜或是饭扫光。
花椒树全身是宝,树干上的大尖刺在我们眼中百无一用,但在老人的手中也会时有妙用。那时山里人砍柴割草,耕田犁地,手脚之上扎入小刺实为常事,回到家拿出大头针挑得皮破肉绽,痛得眼冒金星也不见得能挑出来。此时,有经验的老人就会跑到花椒树上摘下一颗最锋利的花椒刺,紧紧握住扎有小刺的手脚,慢慢挑开皮层大刺挑小刺,往往还没感觉到疼痛,小刺就被老人从肌肉中请了出来。为什么不疼,一方面是椒刺有天然的麻醉作用,另一方面则是老人的权威和慈祥缓解了被扎人的心理恐惧。
到了八月,树上成串的花椒好似成熟性感的女人穿上了大红的旗袍,煞是好看,它的名字或许正是因此而来。花椒好看好吃,采摘起来却并不容易,树上满身尖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刺伤。这时候,院里的人便聚集起来,或托人稳梯、或绷住枝丫、或伸手采摘、或端筛接椒,要不了多久便大功告成,然后每家分上一些自行晾晒储存,收藏备用。家花椒收获不久,山里的野花椒也赶趟儿似的红了,野花椒多生于险峻的山坡石崖之中,形态更野性,味道更浓烈,麻的程度比家花椒要多上几分。一簇簇野花椒点缀在山间,以艳丽的色彩招蜂引蝶,更吸引了不少勇敢的重口味人群涉险摘取。
正是由于从小吃到大,外地人吃一口就麻得咧嘴,辣得尖叫的火锅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我们吃着麻辣,喝着冻啤,拉着家常,冒着热汗却淡定如初,感觉辣得畅快,麻得过瘾,因为这里面有我们家的味道。然而这些年,院里人相继离开老家住进了城里,那棵曾经旺盛茁壮的大红袍孤零零地守着老院渐渐衰老,这几年再也没有发出新芽,让我感到淡淡的忧伤。
昨天,二叔来了电话,说我们队里也引进了业主发展青花椒。这让我格外激动,青花椒近年市场前景好,政府扶持力度也大,或许几年后老家又能闻到曾经的椒香,更能让乡亲走向富裕。我在电话里对二叔说:“栽植椒苗的时候,你在咱们院里那棵老花椒树旁补栽一棵大红袍,行吗?”二叔迟疑了片刻,随即应声道:“我懂,你放心,一定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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