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其实是无处可逃的开始

◎纯碱

“这是一部探究与揣摩人性的书，最为隐蔽也最为复杂的人性，只显示在非正常状态中。”作家曹文轩对《不存在的女儿》的点评，不禁让人心生好奇，故事到底是处在怎样一种非正常状态，又能揣摩出怎样复杂的人性呢？

20多年前的一个风雪夜，医生终于迎来期待已久的孩子，一对双胞胎。男婴健康强壮，女婴却患有先天性唐氏症，终生无法治愈。为了保护妻子，亦为了摆脱未来可以预见的痛苦，医生让护士将女婴送走，并谎称其已夭折。

没想到这个善意的谎言却成了一家人的梦魇。妻子沉溺丧女之痛无法自拔，医生满心愧疚逃离家庭，男孩在父母的忽视下落寞长大，医生原本想要维系的幸福，荡然无存。当年受托的护士却偷偷领养了女婴，背负起单亲妈妈的重担，远走他乡展开全新生活。直到医生与护士再次偶遇，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不存在的女儿》作者金·爱德华兹，美国作家。正是因为其对人性细腻深入的探寻，让这部小说成绩斐然，跻身当代经典小说之列，更被拍成同名电影。

所谓命运，真的无迹可寻吗？送走一个患有先天性唐氏症的孩子，一个看似仓促的选择，一个看似善意的谎言，却仿佛一面魔镜，既照出周遭每个人深埋于心的过往，又照见他们不可测的未来。

为逃避而说谎，其实是无处可逃的开始。

“房间里的情景展露在他的眼前。他看见的是另一个不同的人生，而自己只是偶然经过的旁观者，就像走在阴暗的街道上，看见灯光明亮温暖的窗户，不经意往里一瞥。日后他会一直记得那种感觉，那种无边无际的空旷。”

医生戴维的宿命来源于他的过去、他保守的秘密——早夭的妹妹，沉浸于痛苦的母亲，只能旁观的自己。以及他不敢面对的现实——可能早夭的女儿，可能沉浸于痛苦的妻子和可能再次沦为痛苦旁观者的自己。

从一开始，他就模糊掉自己的出身和成长经历，试图成为上层人士，拥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听话的孩子，全身心地守护一个健全、健康的家。因此，他选择了诺拉，希望诺拉永远是一个喜欢装扮房间、听话乖巧的妻子，等待着他去保护。然而，保守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孤独的行为，早在他隐藏自己真实经历时，孤独便如影随形。送走女儿之后，又要为了隐瞒新的秘密而竭尽全力。他开始把工作当借口，把摄影当救赎，逃避家庭，逃避妻子、儿子。

假象无法维持一辈子，他的逃避反而让孤独发酵成“瘟疫”，污染了周围每一个人。原生家庭的秘密让他沉沦，从未清醒，也不敢清醒。终于不可避免的让悲剧再次上演。每个令人焦虑的秘密和背后隐藏的不安，全被层层柔软却冰冷的白雪掩埋。开篇的雪陪了他一辈子，直到生命的尽头。

谎言掩盖的真相可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欺瞒。

“她忽然感到强烈的孤寂。酒吧中的人因为共同爱好聚集在一起，而人行道上经过她身旁的人群，各自循着生命的轨迹前进，前往她想象不到的地方。”

医生的妻子——诺拉，一直的梦想是希望得到保护，或者说活成她母亲口中的样子，安安分分地工作，安安分分地嫁人，安安分分地照顾家庭，不要像她妹妹那样不合规矩。因此，她选择了戴维，一个有着光明前景又细心照顾她的丈夫。

她原本希望两人会像世间所有平凡的夫妇一样，相伴而行，她照顾家和孩子，他照顾她。但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秘密，让诺拉的婚姻幻想化为泡沫。她开始对自己的三观产生质疑，也开始正视自己妹妹的生活，那样自由、充满活力的人生。她终于意识到，没有人可以永远贴心地保护自己，离得再近，走得再远，人终究是单独的个体。

她用堕落弱化自己的孤独感，她踏出家门努力工作，甚至成为一家公司的老板。她变得自信、勇敢、大胆，努力寻找一个突破口，但却始终无法挽救渐行渐远的丈夫，摆脱女儿早逝的阴影。

她成了丈夫“家族秘密”的牺牲品。那些秘密剥夺了她勇敢面对现实的可能，剥夺了她与丈夫共同分担痛苦的可能，把她推向了别无选择的扭曲人生。

谎言总是任性而为，没人能预测它会隐藏什么，揭开什么。

“年轻时她已经花了太多时间等待，等着受到肯定，等着冒险，等着爱情到来；一直等到她抱着菲比掉头离开路易斯维尔，一直等到她收拾行囊远走他方，她才真正展开新生活。”对护士卡罗琳而言，其前半生是一成不变的“死水”，她从不主动出击，永远等待命运的安排。她喜欢阅读一切和中国、亚洲有关的书籍，却没有开始任何一段旅程；她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却等待对方来表白；她讨厌喋喋不休的“长舌妇”邻居，却从不反抗只默默承受对方的窥探。

卡罗琳等待有人出现拯救自己，等待外界的力量打破制式的生活。直到有一天，那个改变她人生的“小石子”终于出现了，一个被放弃的患有唐氏症的女孩，一个可能永远属于她的女孩。她第一次为自己争取什么，确切地说，是为怀中的孩子争取什么。她雷厉风行地离开，在全然陌生的城市寻找活下去的机会，她一改往日沉默、害羞的形象，在教育管理会的委员面前据理力争。她终于明白，曾经的她“年轻、孤独而且十分天真，所以才痴痴等待别人来爱自己。但现实不是这样的，她心中一直有爱，且唯有她先付出爱，才能得到爱”。

你逃过多少心痛，就有可能错过多少喜乐。与诚实地面对残酷的现实相比，面对虚假的幸福真的会更轻松吗？即便是一个出于“善意”的谎言，这份善意就真的能够传达出去吗？能够得到善意的结果吗？

当然人生被不可逆转改变的还包括那对双胞胎。在父母忽视下长大的健康男孩，其实心理并不健康。而患有唐氏症的女孩，看上去却快乐的多。不禁让人唏嘘并猜度，如果当初医生戴维没有说谎，他们的人生又将如何？

《不存在的女儿》是一个关于谎言的故事，谎言成为契机，改写了周遭每个人的人生。但作者并没有过多评论说谎行为本身的对错，而是通过20年间几个人人生轨迹的改变，来说明谎言对我们人生将造成哪些不可挽回的影响，我们又会被引向何种不确定的未来。

人生最大的痛苦并非面对现实的残酷，而是选择了消极逃避的处世态度。至少在该书中，想要卸下包袱轻装上阵的，最终却是面对分崩离析；而负重前行者，却意外的收获了一对翅膀和一片天空。

《不存在的女儿》，[美]金·爱德华兹/著，施清真/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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