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永远的骄傲

□马晓燕

记忆中，父亲一辈子信守承诺，从未失信失言于他人。

但母亲却告诉我，48年前，父亲曾失言于她。

那还是1971年的事，也就是我出生那年，父亲原本说好要提前休探亲假回乡下照顾母亲的，但那年父亲却未能如期回家，只简单地给母亲写了封书信，说单位任务紧，探亲假休不了了，还让母亲把外婆接来照顾母亲月子。母亲说：“你爸当年在矿务局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却只字未向家里人提及，我当时还误会你爸一点儿也不懂得关心人，就知道忙工作，全家人也都在责怪你爸，甚至连村里人也在背后议论他。直到第二年你爸探亲回来时，看到他右臂上和脸上的伤，我们才晓得错怪他了。你爸这个人啊！一辈子都是这样，什么事都是自己扛着，从不愿意连累别人，就是‘铁人’一个！”

说起48年前的那次工伤，父亲到现在仍记忆犹新，但却一脸的云淡风轻。父亲说：“当时正值雨季，单位堆码物资的库房漏雨，那些物资可都是矿区生产建设所需要的紧缺物资，金贵着呢！容不得半点闪失。”听父亲讲，建矿初期的房屋都极其简陋，库房也是一样，房顶盖的都是些油毛毡，日晒雨淋的，用不了多久，不是这儿裂了就是那儿烂了。当时守库房的就父亲和刘师傅两人，父亲比刘师傅年轻，又是共产党员，见油毛毡破损，不容分说就主动爬上房顶。干了一阵活，眼看烂掉的油毛毡换完了，可雨太大了，就在父亲用手擦拭脸上雨水的工夫，脚下一不小心踩空了，从房顶上摔了下来，父亲右臂摔成粉碎性骨折，整个下嘴唇连皮带肉摔得全翻了出来，往下掉着，父亲的情形把刘师傅吓坏了。“当时医疗条件很差，医院床位又格外紧张，井下受工伤的人也多，他们比起我的这点伤可严重多了。我只住了十三天院就回单位休养了，下嘴唇两边各缝了十几针，那会儿生产任务紧得很！人手也缺，我也没休养多久就上班了，也没敢告诉你妈和家里人，怕他们担心啊！”父亲说起那次受的伤，平静得就如同这事未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到现在，父亲吃饭时，嘴唇咀嚼食物都有些费力，而且嘴唇两边还各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至今，父亲的右臂只要是天阴下雨就会隐隐作痛，但父亲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我们家是1984年随父亲“农转非”来到矿区的，那年我13岁，刚上中学。我记得那个矮矮胖胖的刘师傅还拎着东西来看望我们，刘师傅对母亲讲，当年如果不是父亲争着上房顶去换油毛毡，那摔下来的人就是他，刘师傅为此事一直感激父亲，说和父亲共事十几年，但凡单位上有重活、累活、苦活，父亲总是冲在最前面，还说父亲即使后来提了干，成天仍是一身工作服，什么苦脏累险的活都是带头干、抢着干，很少在办公室坐着，和同事们的关系也特别融洽。

刚迁家来矿区的头几年，我们家每逢周末就特别热闹，父亲单位的同事，与父亲一同从四川南充来矿区参加三线建设的同乡，齐刷刷地到我们家聚会，常常一桌坐不下，得坐两桌。偶尔，他们会带上一瓶酒、称上两斤肉或是给我们买上些糖果。除了酒和糖果，其余的东西，父亲一概让这些叔叔们原封不动地带回去。糖果是我们的最爱，酒是父亲和那些叔叔们的最爱。直到今天，古稀之年的父亲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小酌两杯。这样的聚会大约持续了五六年。后来，父亲调到离家较远的一个厂子工作，加之和父亲一同参加三线建设的叔叔们各自也迁家来矿区，便改为逢年过节聚会。

我们三姊妹都特别喜欢家里这种充满欢乐带着纯真友情的聚会，每周都盼望着周末快些到来，如同盼望过年一样，然后乐颠颠地跑去那幢三层高的红砖单身宿舍楼，老远就叫唤着：“邱叔叔、姚叔叔、蒲叔叔……我爸让我来叫你们中午去我家吃饭。”那些叔叔们似乎早都准备好了，不大功夫便前后脚到了我家。

在那些叔叔们心中，父亲就是一把尺子。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来找父亲，甚至叔叔们喝酒时争执上几句，目光都会不约而同地投向我父亲。我记得那时有个叔叔家夫妻俩时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叔叔家的那个阿姨每次都哭哭啼啼地跑到我们家诉苦，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开导劝解他们夫妻俩。后来，那个叔叔退休后带着老伴回乡下生活，去年老夫妻俩去云南旅游，还专程来攀枝花看望父亲。那会儿，我们家日子过得也极为拮据，一家五口就指着父亲每月几十元的工资和开荒种地卖点小菜生活，但父亲的同事和老乡们遇到难事向父亲借钱，父亲从未说不，母亲总说父亲就是个“老好人”，宁肯委屈自己和家里人，也要尽力帮助别人。

不知为何，这几年，我脑子里老是忆起少年时那些欢乐美好的镜头，甚至梦中也多次出现那些生动的场景，愈加怀念父亲和他们那代人简单纯粹乐观的生活状态。

父亲从事过很多工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退休前曾从事过八年的离退休管理服务工作。我清晰地记得，但凡有离退休职工生病的，父亲一定会去医院或家里探望，有离退休职工去世，父亲更是必定会去现场，而且很多时候还帮助那些去世的老人擦洗身体和穿衣服。父亲说，那些老人都是为支援三线建设从全国各地来到矿区的，一辈子苦得很，老了走了，也要让他们走得体体面面才行。

父亲的坚毅和执著是我最敬佩的，即使古稀之年，身患重病，他也依然积极乐观面对，努力战胜病魔，给我们做出了榜样。

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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