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孟进生,是一名有吸毒史、有犯罪史的禁毒人员。短短几年,我的父母、兄长相继离去,我是罪魁祸首,我的家庭已经无法修复,但是我希望修复其他千千万万的家庭。”
今年6月26日,第32个国际禁毒日,被誉为“禁毒奇人”的孟进生,来到四川省资阳强制隔离戒毒所,面对千名戒毒人员。十几年来参加各类禁毒宣讲,他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做开场白。
多年前,孟进生识人不善,坠入毒瘾深渊。为了筹集赌资,他将一名8岁的小孩绑架,入狱10年。期间,父母兄长相继离世,妻离子散。出狱后,他把整个下半生投入到禁毒工作中,踏上救赎之路。
↑孟进生接受红星新闻专访
染上毒瘾
1991年,孟进生29岁,彼时是内蒙古集宁市的一名邮政员工,待遇虽然不高,但福利好,他知足常乐。
那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孟进生在火车站看到两个人被追打,心中升起一股豪气,遂带着他们躲了起来,事后又安排他们到宾馆下榻。孟进生和他们相谈甚欢,提起自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但生活也有遗憾。“没事,我们帮你解决。”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小纸包:“吸了这些粉绝对有效。”
孟进生不知道,这些白色的粉末其实是海洛因。吸下后,不正常的快感开始纠缠他的一生。“那些年毒品刚开始出现,我错误地认为吸毒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吸毒的人都很了不起。”当孟进生反应过来自己在吸毒,被他救下的两人实则是毒贩,但为时已晚,“毒品会控制你的身体、心理和灵魂,我变成了毒品的奴隶。”
一开始,这两名毒贩为孟进生免费提供毒品,当孟进生已欲罢不能,便开出高价。“我当时每月工资90块,一天吸毒要花100多块。”半年时间,他将家里两万元吸光,但每当毒瘾上头,他就想方设法筹集毒资,接着骗了大哥两万元,继而走上以贩养吸的犯罪之路。
1993年7月9日,孟进生清楚的记得这个日子,他将自己形容为“丧心病狂”。那天,他和另一名毒贩,合谋将一名8岁小孩绑架,向其父母勒索两万元。“本来以为两万不多,结果被警察抓了。”
那些天,孟进生身上戴上了刑具,他以为自己会被判死刑。然而以那些天为界,他的生命踏上了新生,从此再未沾染过毒品。
家破人亡
入狱后,孟进生的父母兄长家财散尽,寻找律师,四处走动,他最终被判有期徒刑14年。入狱的那天,大哥一直把他送到监狱门口,两兄弟抱头痛哭。
大哥已经为孟进生花光了所有的钱,甚至回家的路费都忘了留。监狱距离家有100多公里,大哥通宵爬火车、爬煤车回去,到家的时候天都亮了。“他赶着去上班,人已经筋疲力尽,在单位门口抽了一根烟,躺在围墙边睡着了。”回忆起这段,57岁的孟进生眼泪打转:“不巧有辆货车刚好路过,刮倒那面围墙,我的亲大哥被砸死了。”
父母再也无法承受,双双重病入院。监狱中,孟进生一边在和恐惧和毒瘾的深渊里挣扎,一边恨透了自己。为了去见父亲最后一面,他偷偷带着把老虎钳回寝室,在深夜里把自己的嘴砸得稀烂,将牙齿全部敲下来,昏死过去。第二天,监狱领导看到他满床是血,告诉他其实已经批准了他请假回去看望。
病房里,父母身上插着各种导管,父亲已经没有知觉,母亲叫孟进生到床前,问他:“你瘦没有?吃好没有?”孟进生感到无地自容,低头不敢看。此时,父亲的眼泪哗哗流了出来,拿开氧气面罩,他用尽全身力气告诉孟进生:“儿子,你的今天也有我的责任。”
孟进生离开医院两个小时后,父亲便断气了。当孟进生还未从父亲离去的悲痛中缓过来,妻子来探监又告诉他,母亲也病逝了。短短的时间里,三位亲人相继离开了孟进生。
入狱第八年,孟进生的妻子向他提出离婚,他没有反对。家,彻底没了。
救赎之路
监狱里,毒瘾时不时的窜上心头,孟进生会一个人走到小花园里,任凭内蒙古寒冬的雨点打在自己身上。他希望洗脱毒瘾,铭记父母和兄长,积极改造。因为表现良好,孟进生减刑4次,2003年,他离开待了10年的监狱。重获自由后,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来调整,适应让他措手不及飞速发展的社会,数次路过家人的坟头却不敢靠近,告诫自己不能再沾染毒品。
但吸毒一次,心魔会伴随终生。在一次“圈内”的朋友聚会上,酒过三巡,有人拿出毒品,摆在饭桌上。那一瞬间,毒瘾几乎再一次将孟进生击碎,他忍了忍,冲进卫生间,将冷水淋湿自己全身,希望清醒过来。朋友们看见孟进生满身湿透走出来,他告诉所有人:“如果你们还当我是朋友,不要在面前拿出毒品,否则我也会举报你们。”
调整一年后,孟进生感觉却是徒劳,“负罪感太大了”。2005年,孟进生踏上救赎之路,他带上3000块钱和一辆自行车,骑行中国。离开内蒙之前,他终于去家人的墓前上了坟,去见了13年未见的女儿,本以为女儿会对他冷淡,出乎意料,女儿和他抱头大哭一场,并且支持了他的想法。
漫漫旅途上,孟进生历经艰辛和感动。有道貌岸然的人偷他的钱,也有生活拮据的老夫妻给他钱。在原始森林里迷路好几天走不出来,也有疲惫生病后好心人带他看医生。
↑“禁毒奇人”孟进为戒毒人员分享了成功戒毒的经历
路过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县城,孟进生都会停下脚步,拉起小横幅为居民们做禁毒宣讲,到当地戒毒所和学校做宣讲,用自己经历现身说法。很多戒毒所和学校不理解他,一次次把他赶出来,他又一次次去拜访,也有受毒瘾纠缠的人想追随他,希望以此戒毒。“我用禁毒的瘾,替代了吸毒的瘾。”
花了三年时间,孟进生走遍全国。他的事迹感动了很多人,《鲁豫有约》请他做了访谈,也一度登上央视的节目。央视节目组把他女儿请来,事先没有告诉他,他在后台听见,女儿说恨曾今的父亲,但是不恨现在的父亲。听到女儿的这番话,孟进生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四川女婿
2008年,孟进生接到一通四川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名成都的女医生。
“她染上毒瘾,想自杀,我在电话里和她交流,但后来她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孟进生从内蒙赶到成都,配合警方找到了女医生的家:“她穿得整整齐齐,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已经很多天没吃饭,奄奄一息了。”孟进生和警方救了女医生一命,随后,孟进生帮助女医生进行为期7天的戒毒,电视台跟踪报道。很快,孟进生下榻的酒店聚拢了几十号吸毒人员,希望能在他的帮助下戒毒。
接下来的几年,孟进生在北京和福建相继开办过两个“家园”,帮助吸毒人员戒毒。到现在,孟进生帮助过的人数已经无法统计,复吸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有上百人做了到不再复吸。今年6月26日在资阳的宣讲活动上,台下就有他曾今的学生,没有帮助这名学生完全戒掉,他连续说了几次对不起,又说自己不是神,能帮助一个是一个,面对人们的毒瘾他有时也感到无奈。
↑“禁毒奇人”孟进生为戒毒人员分享了成功戒毒的经历
据悉,目前全国吸毒人员超过250万名,四川省现有吸毒人员超过24万名,每年以18%的速度增长,35岁以下青少年近15万名。2008年以来,该所累积接受戒毒人员8800名,2015年被司法部荣记集体一等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禁毒工作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兴衰存亡。”
孟进生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现代戒毒所和以往单纯的劳动改造不同,一方面隔离了毒品,另一方面也做身体、心理上的辅导,还帮助戒毒人员学习生活、工作技能。据他观察,现在从戒毒所走出来的人员,复吸率大大降低,接近50%。
他介绍,三年以来,国家的禁毒大会战取得不俗的成果,相关数据尤其在去年开始好转,传统毒品越来越少,新型毒品有所抬头。他希望学校除了培养孩子们的成绩以外,也要帮助他们树立正确的三观,抵御新型毒品的侵害,“禁毒不能只为完成工作,做做样子”。
↑孟进生时不时会接到求助者的电话
“戒毒是身、心、灵,三方面的改变,你们要从被动戒毒转换到主动戒毒。”孟进生告诉千名戒毒人员,他现在是一名四川女婿,成都是他的第二个家,他希望大家离开戒毒所后,遇到困难要给他联系他,他会义不容辞地给与帮助,“离开戒毒所的第一年,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忙着挣钱,多去修复家庭,培养自己爱和责任的能力,否则复吸一口前功尽弃。”
红星新闻记者 王拓 摄影记者 刘海韵
编辑 陈艳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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