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爷爷

资料图

□坡坡地

在我读小学一年级的那个暑假的一天中午，婆婆（奶奶）煮好午饭后，与我坐在院门口等家人回来吃饭时，无意间告诉我，说我还有个三爷爷，让我感到非常惊奇。

这之前，我只晓得我有一个爷爷，我每天都能见到他下地出工劳作，回家吃饭抽叶子烟。我还晓得我有个二爷爷，他是爷爷的弟弟，家住在星光村，与我们家隔一道小山梁。有时二爷爷要到我们家来坐坐，有时我们也到他家里去看看。但婆婆口中的三爷爷，我没一点儿印象，压根就从没见过，也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强烈的。那天我便拽着婆婆的衣襟刨根问底：“三爷爷喃，他住在哪里，我要去看我的三爷？”

我的嘟嚷被刚从地里劳作回家的爷爷听到，他狠狠地剜了婆婆一眼，婆婆便缄口不语，迈动小脚颤颤巍巍地进灶房去了。

我不明白，爷爷为啥不让婆婆告诉我三爷爷的故事，他们可是亲兄弟啊。这更激起我童年的好奇心。等爷爷吃过午饭出工走后，我又撒娇地追着婆婆问。

婆婆最终禁不住我的纠缠，还是悄悄地告诉了我：三爷爷去当了国民党的壮丁了，还不知死活呢。后来我大些了才知道。包产到户以后，村里有与三爷爷一起去当壮丁的老人从台湾回来寻亲。

三爷爷的故事在村里是个传奇。

本来，三爷爷可以不去当壮丁。曾祖父略有几亩薄田，家道还算殷实。一天，曾祖父听村里谢保长说，要摊派壮丁去前线打鬼子，这回该轮到曾祖父的儿子了。曾祖父明白自己三个儿子，得有一个要被抽去，便早早打定主意，花了4块大洋买了本村“滑头”申卫首前去做替身。这个申卫首是个壮丁油子，家穷，人却极为机灵，那二年专门以卖壮丁为生。每次，跟随国民党军队去不到半年，就会全身而退。

可是，三爷爷没让申卫首顶替，背着曾祖父去了乡公所招兵连报了名。

三爷爷换上军装出发的那天，曾祖父骂了一句“塞炮火眼儿的！”就气病倒在床。

同三爷一道出发的，还有同村的申卫首和周仁和等五六人。申卫首是替王家去顶壮丁的。

三爷爷心甘情愿去当兵上前线，不是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他可能没有那么伟大。他是为他的女人去的。父亲说。

三爷爷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家里的农事有曾祖父和爷爷、二爷爷两个哥哥操持，他便成了闲人，整天到鄢家场的茶铺掷骰子、搓麻将，以致于相过无数次亲都没女子看上他，到24岁了还没娶亲。

一天，乡场上来了一个唱花鼓戏的湖南女子到茶铺里卖唱，喜欢听戏的三爷爷一见钟情，顺手往钱盘里扔出一块大洋，湖南女子受宠若惊，又给三爷爷唱了一段花鼓戏。原来，湖南女子家乡被日军轰炸，父母在逃亡中又被流弹炸死，独自跟随逃难人群流落四川，本无处安身，见三爷出手大气，就以身相许。

那天下午，当三爷爷带一个腰挎花鼓的唱戏的外省女子回家时，家人认为败坏门风，全家都反对。可三爷爷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与那个湖南女子结亲不可。

不久，三爷爷在茶铺里听说招兵是去参加湖南衡阳保卫战。这衡阳正是他那湖南女人的家乡。三爷便热血沸腾，对唱花鼓戏的女人说，要去帮她把家乡夺回来。

三爷爷去找申卫首要回曾祖父给的银元，就跟部队走了。走后半年，家里都没有三爷爷的音讯。那个唱花鼓戏的女人因不会干农活，曾祖父又看她不顺眼，自觉留下来没趣。在一个大清早，又背起唱花鼓戏的行当，出去唱戏操持老本行去了。临走时对她大嫂（我婆婆）说，她要回衡阳去找三爷爷。

湖南女人这一去，杳无音信。

不到一个月，申卫首又偷偷逃跑回村了。曾祖父找到他打听三爷爷的消息。申卫首说，他在行军途中逃脱的，说我三爷爷是一根筋，他悄悄约三爷爷逃，三爷爷不干，一心想上战场。

这个申卫首，在第二年去卖壮丁的时候，没有跑脱，被分到一支采药队里，在湘西大山里挖了几年草草药。在1949年逃跑了回来。解放后在我们村医疗站挖药，2008年去世。

关于我的这个从没谋面的三爷爷，听我幺爸说，80年代的一天，他去赶场，碰到乡邮员金德贵，金德贵交给他一封台湾来的信。幺爸不识字，便把信揣在衣袋里，继续赶场看热闹。回到家里准备请周阴阳读读信里写的是啥东西时，结果一掏腰包，不仅信不见了，衣袋里的7元6角钱也不在了。他只有跺脚骂小偷绝子断孙。我幺爸猜测说，那封信肯定是我三爷爷写来的。但被他弄丢了。后来，再没有我三爷爷的音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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