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村庄

□朱晓

沿着被葳蕤杂草侵占了的乡间小道，我走进了五月，也走进了生我养我的村庄。不知藏身何处的鸟儿，此起彼伏的啁啾，震颤着心灵的淡淡忧伤。

老屋院旁的柿子树，根深叶茂，青果挂满。不时有檐雀嬉戏，垂落，振翅直上。老屋后方，那棵老槐树，还是旧模样。

我们曾经幸福栖居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几家零落残缺的炊烟，随风飘摇散入云端。

伸出手指，摸一摸潮湿的老树皮，恍如童年的温度犹在。我喜欢这种感觉，它总让我忍不住回望。

这是一个叫秀才村的小村庄，这里有没有出过秀才，我没有去考究。秀才村三面环山，常年绿树掩映。老师教我们写有关家乡的作文时，我见别人写着他们门前都有一条弯弯的小河，就非常的羡慕。我们一个湾里只有两个大堰塘，是全村人生产生活唯一的水储备。堰塘边是一大片的竹林，那可是男女老少大热天纳凉的宝地。

村庄地处四川盆地，长年润湿，而入秋后，就会进入我自认为的寒冷期，一直要到来年的四五月份。五月的村庄，刚刚立夏，对于我来说，它才刚刚送走了春寒的料峭，真正迎来了阳光的明媚，这就是我愉悦的开始。

这个时候，我就会发现一种“生的欢喜”，我走在田埂上，走在田野里，走在山坡上，我看那一棵棵大树上的一茎茎老枝，怎样抽出嫩黄的新芽；我看那一根根藤蔓，怎样伸出柔软的卷须攀上缘引它的绳索；我看那一株株刚栽的禾苗，怎样由黄变绿慢慢成活。

我细细观赏它们纤细的脉络、嫩芽，以一种揠苗助长的心情，巴不得它长得快、长得茂盛。五月，这个绿色的世界在我的眼里逐渐变得葱茏，那么多的绿叶，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那翠绿的颜色明亮地照耀着我的眼睛，似乎每一片叶子上都有一个颤动的新生命。此时，我心里就会长出“草长莺飞”一词。

五月的村庄，是随时要准备接受雨的。这对于没有外来水源、完全靠天吃饭的村里人来说，迎接每一场雨都是一件欢乐的事。

这时候的雨，从不矫情，毫不掩饰，雷公公猛力敲着响锣，风婆婆吹着尖利的哨子，那雨便会铺天盖地顺势而来。庄里的男人们欢天喜地，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吆喝着耕牛整理着一片又一片干涸的田地，为一年的收成做着精心的准备。

其实，五月的村庄是悠闲的，此时正值小麦灌浆期，农忙季节还没真正来到。庄里的男人们多数都在玉米地里除草、施肥，等着油菜小麦的丰收。在浩瀚长空下，金色的麦穗随风摇摆，好一派惬意闲适之美。有欧阳修的诗句为证：“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五月的村庄里，女人们大多在家里喂蚕宝宝。蚕宝宝很小气，怕冷怕热怕沾了水的桑叶，女人们细心地照料着，等待着它们的华丽转身，吐丝结茧。那一条条白白胖胖的宝宝，是系在她们心头的希望。那是孩子的学杂费，那是一家人的新衣裳。

其实，“春蚕到死丝方尽”，是庄里妇人们最真实的写真。那时候的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那个幸福或不幸福的家庭，倾尽自己的一生。

我住在五月的村庄里，每天都会在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中醒来，放牛是小小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这种天气，田埂上的草叶上积聚着丰盈的露水，我穿着粉色的小凉鞋，让它们清凉地滴在我的脚背，湿透我的裤腿。我却从来没有怨恨过它们，因为它们的清凉与透明。

因为喜欢露珠，放牛的时候，我会选择性地走道旁种了芋头的路线。芋头的叶子与荷叶相似，每一片叶子都会捧着一颗清澈的圆圆的露珠，我喜欢那种晶莹和圆满。李朝胜的《露珠》煞是应景：“雾霭缥缈力渐疲，过罢三更徐徐低。世间万绿乘机捧，聚成晶莹剔透滴。”那个时候，如果运气好的话，还会看见极少见的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在荷叶上面翩翩飞舞——当然，我是幸运的。

五月的村庄，已经飘着香甜的果蔬香。李子和桃子还在枝头做成熟的美梦时，枇杷与杏子相继走入金黄，脆生生的黄瓜也在地里散发出诱人的清香……我口味怪，受不了枇杷的酸，吃不下杏子的涩，所以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眼馋。

诱惑我的，其实另有其物。五月的村庄，山坡上，田埂边，长满了红彤彤的野草莓，它们在露珠的滋润下、霞光的掩映中。我经过的时候都会停下来，注视它良久，但我是断然不敢摘来入口的，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蛇泡。我总疑心，要是我胆敢伸出我侵犯的小手，那草丛里一定会窜出精灵似的小蛇，誓死捍卫。

五月的村庄，那一树树枝繁叶茂的桑树上，结满了乌黑发亮的桑葚，那才是诱惑着我而我又敢入口的东西。我那疼爱我的哥哥，总会毫不犹豫地爬上树，摘下一把又一把地塞进我的口袋。那一粒粒饱满的果子落在眼里，捧在手里，吃在嘴里，甜在心里。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才明白，我不只是吃下了香甜的桑葚，还吃下了哥哥的宠爱，正因为这份手足之情，我的童年才不那么孤单。现在我更明白，这一份手足之情不但是父母生命的延伸，也是童年记忆的延伸，甚至是故乡情的延伸。

我只在五月的村庄里待了十年，记事又很晚，除却没有留下记忆的幼时，那些残留在脑海里的片断可能也就这么多。那些记忆没有刻骨铭心的深，没有感人肺腑的情，但那一种淡淡的记忆永远也不会消散。

就如今天这个有着星星的夜晚，我就会想起，那时，我都拥着疏落的蛙声入眠……

新闻推荐

四川元素助阵“亚洲文明周”

本报讯（记者李霞北京报道）亚洲文明周一场场活动，带来丰富多彩的文化对话。亚洲文明展、亚洲艺术作品展中均不乏“四川元素”...

四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四川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