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相重?舒舒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之说最早见于《典论·论文》里，但“文人相重”是否也入籍典暂且不知，不过文人相轻与文人相重同是一种文化现象，区别只是前者小肚鸡肠后者古道热肠，前者阴翳苟且后者阳刚豁达，前者在一定背景下抑或私欲膨胀伤天害理，后者始终恪守人文底线传承正宗文脉。煌煌几千年的中国文学发展史佐证，文人相重是千秋百代文学长河中纯净澄明的一股清流，是显映中国士大夫本色的一抹晨光。古往今来，文人相重的佳话美谈可谓信手拈来、不胜枚举，成为了演绎江山时有才人出、风流人物看今朝的一道风景。

李白是中国诗歌的骄傲，而骄傲也是李白天生的名片。唐玄宗时期，李白凭借通晓异域文字的绝活，应诏起草蕃书之机发飙，着丞相李林甫为他磨墨、太尉高力士为他脱靴，戏弄恶搞了权贵新宠，纵情享受了名士风流。可就是这个“斗酒诗百篇”、“风歌笑孔丘”的狂狷之士，居然大为赞赏另一位诗人的大作。

那是李白游览武汉黄鹤楼时的事，当时的他正被胜景陶醉、诗兴勃发，忽见一首诗题在墙上：“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题诗的是与他同时代的崔颢，此诗被后人推崇为题咏黄鹤楼的绝唱。李白读后不由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宋朝文坛，大儒宗师众多，但论知名度首推苏东坡，可实际上苏轼彰显才华、走上仕途的背后推手是欧阳修。欧阳修当时是个很“酷”的文人，文章锦绣，襟怀坦荡，但他孜孜奖掖推荐了许多有真才实学的学子，并使他们脱颖而出，在文坛崭露头角。

宋仁宗嘉祐元年，官运不济、年近半百的苏洵（苏轼父亲）经盖州知府张方平引荐，得以到京城拜见翰林学士欧阳修。欧阳修虽与张方平因政见不同而交怨失和，但当他读完苏洵的文章后，并没因为是政敌推荐来的便拒之门外，反而击节赞道：“文章当在此！”此后他向朝廷上呈《荐布衣苏洵状》，竭力举荐苏洵，终于让他扬名京师。

次年苏轼也赴京科考，初试后，点检试卷官梅尧臣发现了一篇好文章并报送礼部省试主考官欧阳修阅读，欧阳修觉得该文无论观点还是文采都可谓第一，以为是自己的得意弟子曾巩所作，因此为避嫌，他与梅尧臣商定将此文名列第二。可复试时他们又见到了同样特色的一篇好文章，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它列为第一。

直到发榜时欧阳修方知那两篇美文都是出自苏轼的手笔。欧阳修喜形于色地对梅尧臣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莫挡道，放他出人头地也。”欧阳修的文人相重、爱才如渴之情溢于言表。

当年的水木清华有四位如雷贯耳的大师——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赵元任，他们都是新文学运动的翘楚。

陈寅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没有文凭，经梁启超鼎力举荐，清华大学破格把有“全中国最博学之人”的头衔，却只有高中学历的陈寅恪聘为清华国学院教授。按一般人情世故推理，陈寅恪应对梁启超感恩戴德，可人们不见陈寅恪热络巴结梁启超，反而看到他们为学术唇枪舌剑、面红耳赤。梁启超的反应也很奇怪，不以为忤，反以为乐。

一次梁启超的同事给他看一份学报，上面刊登的是一篇陈寅恪和他“对着干”的文章。原来两位大师在分析陶渊明弃官归隐的原因上有分歧，笔仗隔三差五地发生。梁启超不介意地一笑，那个同事与陈寅恪也有过节，趁机挑拨离间，不料梁启超发火怒喝：“你滚，陈寅恪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清华师生得知此事后无不为两位大师学术上是对手、生活中是挚友、摈弃世俗的君子之交而喝彩。

1927年6月2日，一代国学宗师王国维自沉颐和园昆明湖，陈寅恪忍着沉痛接连三次撰写悼念追思王国维的文章和挽联。在纪念王国维逝世一周年之际，陈寅恪为《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起草碑文：“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继后又在《王观堂先生挽词》序中说：“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亦甚。”读完陈寅恪这些哀诗悼文，即可观知他对故友人品、文品的熟知深谙，更寄寓了同为文化托命之人为中国文化衰落而忧伤的悲天悯人情怀。可谓“夫子自道，惺惺相惜”，演绎了文人相重的别样庄重的凄美境界。

诗人流沙河曾有两首诗写到自然界里的草虫，因此被莫名其妙地扯去和政治“结亲”，令他哭笑不得，唏嘘不已。

流沙河的《草木篇》写于上世纪50年代，当时诗歌界拟人咏物的诗作非常多，谁知被人按下重如泰山的批语：“凡是错误的思想，凡是毒草，都应该受到批判，决不允许它自由泛滥。”流沙河吃不了兜着走，只好去做木匠谋生。几十年顶着臭名昭著的帽子，哑巴吃黄连地过日子。

流沙河的《就是那一只蟋蟀》写于上世纪80年代，它的诗意同《草木篇》一样，本来是和政治毫不相干的。1981年秋，流沙河差旅中不经意读到了余光中的诗，深感对味，于是大加赞赏地在《星星》诗刊撰文推介余光中。一道海峡阻隔了几十年两岸的文化交流，可一首小诗却深深触动了两岸同胞的骨肉情感，中国诗界掀起了余光中热。

其实余光中抗战期间就在四川，思念故国的情切意浓中他也作了一首《蟋蟀吟》，他把海外夜间听到的蟋蟀声“认定”是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而“四川土佬”流沙河与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于是马上回应诗友写下了《就是那一只蟋蟀》。诗词唱和，文人相重，只是他们的友谊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还是河东。”

文人知书达理，人格大都属于上品，而文人相重是文人品格的美德和基点。文人中有许多著名学者、教授、作家，他们都是备受关注的公众人物，他们在相敬相亲方面树立表率，对全社会推动人人相重、和谐相处能起到良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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