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能总是完美的罪行

诗不能总是完美的罪行

唐小林

喧嚣的大多数，沉默的大多数，都安逸地躺在必然中生活。只有少数敏感的诗人，才试图从体制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保持情感、生命和记忆的鲜活与温热。骏翚就是这样的诗人：他用身体写诗，或以诗写身体，周而复始，特立独行，固执地将偶然、自我、自由、自在写在风沙扑面的大地上。我们都会在创造永生中消失，连同那些自鸣得意的学术文章，而唯有骏翚的几卷纪录生命疼痛的诗集，因为散落一地的情感与时光同在，反倒会传递出些许永恒的消息。

骏翚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把写诗当作日常生活。当我们许多人在诗意面前退却的时候，他在默默地坚守；当我们许多人因胸有城府而引以为豪的时候，他佯装成熟地站在我们身边，脸上绝无嘲讽的笑容；当我们许多人在婚姻中沉沦冬眠的时候，他躲在圣洁的夜晚怀想和歌咏天边曾经有过的那抹过度艳丽的彩虹；当我们许多人窝在奔驰宝马中做着现代美梦的时候，他骑行在云贵高原、青藏高原可能缺氧却并不缺少阳光的路上；当我们许多人游走在强势英语与白话文之间的时候，他在最现代不过的微信朋友圈晾晒即兴而发的旧体诗词……他在人间，却不在人世之间；他在现代，却不在现时代；他生活在白天，却神游在漆黑的夜晚；他总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总想把极限扭转为无限。

许多诗人深受意义之害，在意义的阴影下对每一个语词、标点施压施虐，诗歌被迫死亡后风干的躯体味同嚼蜡。骏翚的诗呈现给我们的只有物感、性感、情感、语感、动感、美感。我猜想，他或许开始并没有想要做诗人，但诗歌找到了他，他脸面薄，不懂拒绝，不好推辞，只好真诚待她，用心浇灌她，一生厮守，何曾料得，花儿就这样开了，为他编织出诗人的桂冠。他未有初心，方得诗名。

今天的诗歌因为太像诗歌而正在消失，诗歌被诗人们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抽象、提纯，就像离开江河的一滴水，在实验室里被还原为氢二氧一，便离水而去。诗歌也正在自己的标准像前搞个人崇拜，在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中自取灭亡。骏翚与诸如此类的诗歌码头没有关系，与今天的中文系、文学院、写作教研室没有关系，他的诗只来自生命内部。

我不想用“好诗”来谈论骏翚的诗歌。因为好诗已经失去标准，绝大多数时候，这个词只用于吹捧，或用在相反的地方。我只想说，骏翚的诗让我心痛，心痛诗歌中那些绝望挣扎的词汇，心痛绝望挣扎的词汇下柔弱生命所发出的深沉喟叹，心痛文本缝隙间那些悄然奔涌不息的泪水，心痛再心痛也根本得不到心痛的无言承受与领受……。

骏翚还在茫茫的群山中骑行，还在用身体写诗或诗写身体，还在周而复始等待那场从来不存在的爱情……骏翚写诗不停止，我的期待就会一意孤行：期待有一天骏翚的诗中有一点星光，能穿透绝望的高墙；期待骏翚的诗能在本然的生命之外，分享来自彼岸世界的消息。

诗不能总是完美的罪行。

（本文系唐小林教授为《骏翚的诗》作的序言，该诗集已由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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