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履生
当中国当代艺术界正准备集体狂欢庆祝他们的30年,那位在中国当代艺术界除了叶永青之外几乎无人所知的比利时画家,在忍了30年之后,忍无可忍,火山终于爆发了。犹如霹雳一声惊雷,其力量让大家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等事,这等事……
30年前的1989年,叶永青在《像鸟一样自由——叶永青艺术访谈录》中说了下面这段话:“我常常像候鸟般迁徙于几个城市的生活,弄得我居无定所,四分五裂,我作画和搞作品也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我的作画方式和工作习惯乃至作画工具、材料都很‘业余’,在‘画家’这个职业中,我的选择也日趋边缘。近几年,我的兴趣也是零零星星,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幻觉:我在丝绸上堆砌的这些碎片式的图像和日常之物,举手一挥,便满地鸡毛飞扬而去,仿佛一切都不曾存在过。这样一些中不中、洋不洋、今不今、古不古的东西,实在是生活的不堪和无奈……”
对于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基本上都清楚了,尽管还存在着各自评说,可是,事实胜于雄辩。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感谢叶永青,因为是他让当代中国艺术界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内容;是他让中国当代艺术界重新来认识中国当代艺术30年发展的过程——叶永青就是那值得尊敬的“舍身饲虎”的小王子。而这之中,叶永青所表现出来的高于其他当代艺术家、尤其是高于当代艺术评论家的国际视野,也不得不令人敬佩。他能够把一个过去不知名的比利时当代艺术家的观念和语言,通过自己的亲手运作而变得举世瞩目,就这一点来论,那些如安迪·沃霍尔等西方的当代著名艺术家也是自叹不如。
无疑,今天在这个时间段,我们看30年来中国当代艺术走过的每一步脚印以及它最初的状况,更应该细读叶永青。因为只有细读我们才能知道其发展历程中的相关点对于今天的意义。毫无疑问,正如他30年前所说的那种状况,那个时候的淳朴在他的身上正反映了中国青年艺术家对于艺术的真挚和感情的炽热。尽管他们很朴素,尽管他们的语言有点土,尽管他们还明显透露出模仿西方的痕迹。而这个“土”正好像我们看上个世纪50年代初期土油画的代表作《地道战》那样,人们欣赏它,是因为那些不能适应时代的传统艺术,因此,“土”的价值是超于艺术之外的。因为当年比较时兴的是“重要的不是艺术”,重要的是观念,是新的创造,但艺术的“新”却难以辨别。所以,今天,“重要的不是艺术”的“艺术”却要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命。
30年前的那些青年艺术家的作品,如叶永青的油画《屋外的马窥视的她和被她端视的我们》,其朴素的语言和不一般的内容被时代所接受,它还被列入当代艺术的阵营之中,有历史的语境。业界对叶永青的认可,实际上是对于中国本土艺术和青年艺术家的一种特别的厚爱。
显然,在过去,我们如果说中国当代艺术是集体性模仿西方艺术,那你会遭到群起而攻之。那个时候谁都不承认这一点,都避讳说这个问题,说谁谁都不高兴。但现在经过这个事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承认了这个早期的模仿阶段。这也应该感谢叶永青。
模仿作为一个过程,在一定历史的发展中有时会让人感觉到很重要。在20世纪以来的中国艺术教育的发展过程中,正是刘海粟、徐悲鸿模仿了西方人办美术学校的方法,正是刘海粟模仿西方人画人体模特儿和写生的方法,才有了后来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发展。模仿作为一种起步,模仿作为一种学习,模仿作为20世纪以来中国艺术发展的每一个过程,每一个时间段都有其特别的意义之所在。关键是要勇敢地承认,并积极面对模仿有可能带来的文化上的负面问题。
今天在这样一个集体无意识之中,这一事件本身给很多人上了一课,最重要的是给中国当代艺术的评论家们上了一课。看看他们各自给叶永青所写的评论,基本上都适用于那位比利时画家。现在,那些曾经呼风唤雨的当代艺术评论家及其策展人也都承认并不知道这位比利时艺术家,可是,他们却早已承认了他的风格、语言、形式,包括他的那些符号。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在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的时候,中国当代艺术评论家几乎都集体认同了这样一位不知名的艺术家,还有那些西方的收藏家,他们或有可能是始作俑者,或有可能是跟风而上。然而,只因为他的不知名转移到中国知名的艺术家身上,这种经由多方面力量推动的艺术的转换,让人们看到了中国当代艺术评论中的若干问题。
在这个事件没发生之前,如果说中国当代艺术界的一些评论家不具有国际视野,或者说对西方艺术的知识不够全面,或者对艺术的看法有失偏颇的话,那你一定会受到围攻,同样会被嗤之以鼻。现在他们集体都承认了不知道这位比利时艺术家,当然一定还有很多不知道的,而关于评论的反思呢?实际上许多评论家,包括一些策展人,在席卷全球的中国当代艺术的潮流中,只是艺术的承包商和艺术的掮客。应该感谢叶永青,这一事件告诉那一部分人,当代艺术的生意有风险,经营要谨慎;评论也有风险,说话要有余地。更重要的是,不要因为生意火了,就忘了学习,应该像叶永青那样更广泛地学习,更深入地认识西方当代艺术。
显然,世界之大,要想让中国的当代艺术评论家知道世界上每一位艺术家的艺术形式和风格,那是不可能的。包括西方的那些评论家,也不可能知道西方世界中那些二流画家或者三流艺术家,因为世界上的艺术家太多了。因此,在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中,知识的盲点是客观存在,而对于这种客观存在,艺术评论界、知识界应该保留有谦虚的态度,应该保留有说话的分寸。当然,我们对于自己的不足应该有足够的认识,对于叶永青的认识更应该看到他是怎么由当年的淳朴,怎样由当年的“不堪和无奈”,变成了这几年的“游刃有余”。
面对中国当代艺术越来越市场化、商业化的今天,叶永青为什么放弃了他早期的语言和风格——虽然他还保留着30年前的那种有时候“会有一种幻觉”的状态,显然是本质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艺术界把他导引到了今天的状态。他如果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而不为市场左右的话,他的一意孤行可能不会被那些评论家和策展人所认可,他也就不会像猎人那样去寻找他的猎物。叶永青在中国当代艺术的潮流中,在集体评论话语的误读中失去了自我,如此来看,实际上也是那些装饰的评论害了他。他在他所希望的那些评论家的评价之中,久而久之地沿着这样一条不归之路越走越远,“不想走在老路上,不想回到老地方”——那去哪里,这就有了今天这样一种不堪的局面。
叶永青告诉我们,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失去对艺术的真诚和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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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青,1958年出生于云南昆明,1982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曾在北京、上海、新加坡、英国伦敦、德国慕尼黑、德国奥格斯堡、美国西雅图等地举办个展。现任四川美术学院教授。
2019年3月,比利时画家克里斯蒂安·希尔文指控叶永青抄袭,和以往单件作品引发的抄袭不同,叶永青被指控30年来持续不断抄袭希尔文作品。3月7日,针对网上反映叶永青个人相关作品涉嫌抄袭一事,四川美术学院发布相关声明展开调查。3月18日,叶永青朋友圈发声,否认“抄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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