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化蝶，翩舞商海 评杜阳林长篇小说《步步为营》

□ 阿来

《步步为营》 杜阳林/著

杜阳林本身就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自川北贫瘠乡村而来，曾在川内新闻媒体任职，后来又一头扎进商海，自在游弋。但不管他持何种身份，他内在有一点是始终未曾改变的：那就是对于文学的执着和热爱。所以，当我得知他呕心沥血，于时间的间隙中见缝插针，孜孜写就这本长篇小说《步步为营》时，我一点都不意外。

杜阳林称此书是一本“当代青年励志小说”，与时下流行的励志小说不同，《步步为营》要厚重得多，也真实得多，情节曲折，包罗万象，既有商场之诡谲多变，又有情场之爱海恨波；既能见官员于不慎处高位跌落，又能见市井泼皮手段之凌厉狠辣；既有高精尖的商业术语，又有关于工业、健康产业、制造业等方面的专业知识。公司老总、科研人员、工人、外商、白领、农民工、骗子……宛如一幅瑰丽画面，此书呈现出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晚期至二十一世纪初这段时间的“社会群像”，勾勒出了改革开放剧烈变革的大潮中，人们鲜明生动、迥然有异的价值取向。

此书人物众多，难得的是书中每个小配角都十分出彩，他们的思维逻辑、行为举止，都符合各自的性格特征，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接地气”。在我看来，“青年励志小说”并不好写，因为若作者对现实的把控度不够精准，一不小心就会天马行空地设计出不符合现实的情节，或者“为了励志而励志”，给主人公身上强加许多“戏份”，反而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尴尬状态。杜阳林的小说写作为何能避开这些“雷区”呢？我想，也许和他个人的经历息息相关。他曾是《华西都市报》的首席记者，多年的新闻媒体从业经历，使他养成了敏锐的新闻触感，而对于文学的执着叩求与孜孜热爱，又使他始终保持着悲天悯人的大爱情怀。所以，看他笔下的人物十分过瘾，既有精准的“新闻感”，又具温度十足的“文学性”，他将二者天衣无缝地结合与呈现。

作者无疑也是个“杂家”，对于各行业知识都有所涉猎，写作时信手拈来，令人惊喜，读来颇有趣味。《步步为营》的主人公沈剑，算得上是“官二代”，但为了追求自我价值与心中梦想，他没有留在四川老家，在父亲的羽翼保护下生活，而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遍布荆棘的“向南方”之路。他曾身无分文，挨饿三天三夜，却没有向命运叫一声苦，面对初恋女友陆萍的离弃背叛，他也曾万念俱灰，甚至心生绝望，但偶遇的“老乡”欧阳丹一番真诚热情的劝慰，将他从苦痛的深渊拉回到希望仍存的人间。沈剑有能力、有魄力、坚定执着、百折不挠，但他并不是一个“完人”，在面对感情时，他也会有苦痛纠结，有脆弱低落，这是作者塑造得非常生动有力的人物，有血有肉，丰满立体，有爱有恨，感情分明。

陆萍和欧阳丹，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陆萍是沈剑的大学恋人，是他青葱岁月的“前任”，欧阳丹是沈剑如今志同道合灵魂相吸的伴侣，从欧阳丹偶然在海边挽救绝望的沈剑开始，他就将欧阳丹刻在了心上，再也难以抹去。这两个女孩，一个柔弱如蒲柳，一个坚强似玉石，但又不是绝对的。作者在塑造陆萍这个人物时，若“火候”过猛或“功力”稍欠，都会把陆萍塑造成一个拜金、软弱、朝秦暮楚的女人，但读罢全书，陆萍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善良、懦弱、糊涂。她不敌艰难、难解困惑，抛弃真心爱她的男友，迅速投入一个“港商”的怀抱，后来又被李文非利用，成为一枚可悲的棋子，她的每步行差踏错，都令人扼腕叹息。

读者也能从小说的字里行间读出作者对陆萍这个人物的哀怜之处，陆萍不是一个平板的符号，一个象征着不贞洁不强大的失败者，她的命运选择、最终收梢，都能看出作者的悲悯之心，无奈叹息。就像斯蒂芬·茨威格在《断头皇后》中所写的那样：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而欧阳丹，这是一个具有现代意识的新女性，当她爱上一个人时，她十分勇敢，自然地表白，无惧于承认，在面对感情时，她自始至终都保持理智。她主动提出和陆萍“公平竞争”，即使心中爱意如乱麻，也可以控制情绪，不在沈剑面前流露丁点失态。她也许代表了作者的一种“新女性观”——谁说女性一定要柔弱如藤蔓，将毕生追求缩小到爱情和婚姻上，才是无上美德呢？欧阳丹在精神层面上，始终是和沈剑并驾齐驱的，在事业上，她目光敏锐、分析精准、执行给力，完全不逊色于男友。

这样的女性，坚强、独立、果敢，和柔弱娇顺的“传统女性”似乎有着天壤之别，但谁能说她不可爱呢？沈剑深爱她，更尊重她高洁的人格。他们的感情，建立在“平等”“懂得”的基础之上，并不存在谁攀附谁、谁依傍谁，两颗强有力的灵魂互相吸引，彼此热爱，这代表了一种更为健康、持久而且现代的爱情观，就像舒婷在《致橡树》中所吟诵的那样：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相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沈剑从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失业打工仔，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一步步走上了成功之途，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经历了多少苦痛与挣扎，多少等待和煎熬，他在变幻莫测的商海中终究把握住了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其励志热血，令人激赏。本书书写了在时代大背景下，改革开放、时代转折，一代“天之骄子”离开校门后的奋力打拼故事，其动人心弦，其击节赞叹，无需我冗言以叙，相信你只要翻开此书第一页，便会被它深深吸引，爱不释卷。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茅盾文学奖得主、鲁迅文学奖得主、著名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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