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光响亮的回音

◎春眼秋手

春节是一条还乡之路，对于一些人来说，每次还乡，或许都是为了与过去的自己再次重逢。

人生是一个不断改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在某个年龄，都还是累加，是稳步的聚集，而在那个时刻之后，却变成了流逝，一点一滴地向外渗漏。随之而来的是你的内心开始不安，仿佛就为了终止流逝，堵住渗漏，你开始搜寻一些象征永恒的东西，一些遗落的东西，来串起并加固自己的过往形象。于是，你会突然想回那个曾经不以为然的故乡看看，想要联络失联多年的老友，想从他们那里打探一下初恋过得怎么样，等等。这种想法还会日趋强烈，并因天然带了回忆的美好和当下的忧伤，显得很美很文艺，这是读印度作家乔杜里的《少年时光的朋友》时，我的感受。

小说主人公也叫乔杜里。故事里的乔杜里与拉姆少年时成为好友，他们一起上学、闲扯、四处游荡。直到乔杜里去英国读大学，家人也搬到加尔各答。离开孟买时乔杜里没有丝毫留恋，因为他看不起这座城市，这个故乡，早就准备逃离，拉姆则像个傻瓜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本以为从此就天各一方了。大学毕业回孟买小住的乔杜里又遇到了拉姆，并发现此时他已身染毒瘾。但两人还是重修旧好，开始不时联络。

此去经年，乔杜里成了知名作家，奔波于英国和印度之间，写作，生活，思考，他慢慢发现低估了对孟买的眷恋——父亲专属的俱乐部，母亲钟爱的鞋店，全家人常去的饭店，这里到处都散落着珍贵的回忆……而拉姆，是回忆里最重要的部分。

时间既向前流逝，也倒流回溯。每次回孟买，乔杜里都会陪拉姆参加戒毒机构组织的活动，拉姆也会参加他的读书会。虽然历经沧桑，但他们又开始像小时候一样四处游荡、闲扯、追忆喜欢的女同学，谈论当下和未来……哪怕世事多变，唯有宽厚的故乡不计前嫌。纵使人情冷暖，唯有真正的友谊无须粉饰。至于初恋嘛，美美地活在记忆里就好。

英国游子回到孟买，记忆中的学校变小了，记忆中的老房子被换上了难看的金属窗。有些甚至连房子都已不复存在。但那里有故事，只要故事还在，在他们眼中，那里就会瞬间被还原成以前的样子。还有美食，人对食物的执念，往往更为强烈。俗称“孟买鸭”的炸龙头鱼、色彩缤纷的浆果炒饭、每次必买的酸辣酱三明治、各种咖喱。不管是哪里的家乡菜，都要配上老店加年老的店老板，或老屋加老亲戚亲自掌勺，那味道才正宗。你可以把《少年时光的朋友》当人文游记来读。当然，所有回忆最终都会落实到人身上。

该书还有一条情节线是专属于孟买的。2008年这座城市经历了震惊全球的恐怖袭击事件，恐怖分子袭击了包括马哈拉施特拉邦警察总部、两处五星级饭店、一处知名餐厅等10处地点。导致约170人死亡。作者不露声色地安排主人公重返事件现场，并通过他与幸存者们的寥寥数语，勾勒出当年弥漫全城的恐怖与绝望。虽然表面看去，那些建筑上的伤痕已被修复，但人心里的伤痕却很难轻易弥合。

好像关于印度当代作家，大众了解得并不多。我也是看了这本书，才知道了这么一位。该书作者阿米特·乔杜里除了是作家之外，其实还有很多身份，东英吉利大学当代文学教授、诗人、散文家、评论家、歌手。多元身份都得以在其写作中发挥作用，让他的小说既有如诗般的金句，又有音乐般的韵律感。既闲适舒缓，又针砭时弊。我很喜欢布克奖得主、《狼厅》作者希拉里·曼特尔对他的评价，说他的文字——能让微小的时刻变得光辉灿烂，稍纵即逝的心情所呈现的复杂性，像一片树叶或是一朵花般在书中舒展。

也许多元的成因是来自作者的个人经历，乔杜里小说中的人物都有点“颠沛流离”，跨越地区和身份的“流散”已经成了他的创作标签之一。比如《少年时光的朋友》主人公是孟加拉人，童年居于孟买，后移居英国，家人也搬去了加尔各答。其实跟作者自身的漂泊轨迹非常接近，而且作者同学和熟人当中，到国外学习或工作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得不说，英文写作确实占先机，因为国际文学大奖多以英文评选。不像莫言、村上春树等，还要考虑翻译问题。乔杜里可以说是最善于用英文创作的印度作家之一，并借此在国际上享有知名度。曾获英国老牌文学杂志《格兰塔》每十年评选一次的“英国最佳青年小说家”奖，以及英联邦文学奖等等。《少年时光的朋友》也被英国独立书商选为年度推荐书目，美国国家图书馆推荐阅读TOP5。

作家乔杜里写的小说《少年时光的朋友》里，主人公也叫乔杜里，并且身份也是个作家。所以很方便的，作家用他笔下的主人公玩了很多作家梗。比如跟酒店经理明示暗示在新作中写了关于酒店的段落，就为了拿到好折扣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这招在鞋店也用过。比如去书店威胁店员进货等等,让人忍俊不禁。

因为小说人物与作者本人太过接近，被认为是作者的传记，对此，作者直接予以否认，并借主人公之口直言不讳地强调：“人们认为我的小说总是照搬生活，过于直接。从这本书中，我希望他们能看到似曾相识的自己，那才是最有趣的部分。”找寻“似曾相识的自己”和“有趣”，这两点他都做到了。

《少年时光的朋友》，[印]阿米特·乔杜里/著，酷威文化·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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