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逸之才留下的不灭亮光 ◎任海波（四川省艺术研究院专家）

中国人的习惯是非常偏爱秩序的，最有代表性的大概就是《水浒》的一百单八将，各色好汉排定座次，秩序井然。这种爱好深入人心的地步可能我们现在都会觉得惊奇，明末的东林党人竟然也按照梁山排了个一百单八将，清末的诗坛将所有的诗人也排了个梁山座次。这方式虽然夸张了点，但在每个领域，人们心目中大概都有一个众神殿，杰出人物在其中各得其所。作曲家的世界也不例外，有“乐圣”，有“歌剧之王”，有雄霸一世的领袖人物。但这个世界也有着很难归入这种秩序的人物，他们似乎在谱系中不好定位，而留下的作品却异常光彩夺目。中国人把这种人物称为“逸才”，比作天外飞仙，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乔治·比才，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典型。

尼采推崇的天才

当瓦格纳横扫欧洲圈粉无数的时候，他的一个资深粉丝却已开始暗生嫌隙，待到瓦格纳推出最后的作品《帕西法尔》时，终于最后翻脸，这就是尼采。从最初的狂热崇拜到无情地攻击，尼采与瓦格纳之间的分合，虽然有私人生活层面的八卦，但更重要的确实是对于艺术两人之间出现了深刻的分歧。当时的瓦格纳，在音乐方面是如同君王一般的存在，而尼采既丢弃瓦格纳，则势必点出一位音乐家，作为瓦格纳的对手，更作为他的音乐理想的表达。尼采说出的这个名字就是比才。

我们当然不必深究尼采与瓦格纳之间的公案，但比才征服的听众却远远不止一个尼采，虽然他本人从未享受到这种成功带来的喜悦。

从起步的才华来讲，比才可以说不输于任何人。他很早就开始显露出音乐的天赋，九岁即进入巴黎音乐学院学习作曲，十七岁就写出一部广受称赞的交响曲，毕业时获得罗马奖。这个奖对于法国的作曲家来说，不仅是提供一个学习机会，而且也相当于一种水准的认证。从柏辽兹到德彪西、拉威尔，他们的生平中获得这个奖都是一个重大事件，也是他们奋斗的一个标志。在意大利呆了三年，因为母亲病故，比才回到法国。这时，先前的音乐神童已经成人，独立的生活对他是一种新的考验，命运开始对他显露出严酷的一面。

从小说到歌剧

作为一个独自打天下的作曲家，比才的经历相当坎坷，写出的几部歌剧要么不成功，要么被批得灰头土脸，大量的稿子只有压抽屉里，幸好后人还打捞出来不少东西。摸爬滚打十来年，终于结了婚，随后就参军。刚好赶上普法战争，法国惨败。这段经历到底对他产生了什么影响不好判断，但随后他的创作似乎有了一段新的历程，为都德的戏剧《阿莱城的姑娘》配乐使他尝到了成功的滋味，这也直接促使他赢得了一个走向巅峰的订单：为法兰西喜歌剧院谱写《卡门》。

今天，“卡门”已经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名字之一，但这个故事却远比名气的鲜亮复杂阴暗得多。故事来源于梅里美的小说，而梅里美的创作则来源于西班牙的采风。梅里美动笔写这部小说时，距离他第一次在西班牙听到这个故事已经有十多年。可以想象，这么一个篇幅不大的小说，需要这么长的酝酿时间，梅里美是怎样在消化这个故事。在当时的法国作家中，梅里美是以风格的优美著称的，而这部小说面世后，当时的批评家却称之为“一块文学上的糙石巨柱”。显然，对于当时有教养的读者来说，这是一个难以从容下咽的故事，但故事的冲击力却又挥之不去，这几乎是所有带着革新性质的名作面世时的标志。当时法国的头号批评家圣伯夫说这是“一部符合西班牙风格的下流的《曼侬·莱斯科》”，虽然语气不友好，但确实点出了作品的特征。恰好《曼侬·莱斯科》也非常有舞台缘，到现在，普契尼虽然名作众多，但在他的故居陈列中，主要的内容就是《曼侬·莱斯科》。两部作品虽然都是以女性取名，但真正的主角都是男性，目前的时髦理论分析这一点大有用武之地，不过命名的方式确实带有误导性质，换句话说，这部作品主要是关于唐何塞的故事，而不是关于卡门的故事。

从小说到歌剧，当然变化很大，但相比于其他的改编，这个剧对原作的忠实度算是相当高的，也许正因为如此，小说所背负的负面反应也直接在剧场中被放大，虽然短暂，但已经足以使比才崩溃。被寄予厚望的作品在首演时近乎失败，使得比才失魂落魄，虽然师长朋友们评价极高，竭力勉励，但似乎并不能抚平比才心灵的创伤，几个月后，年仅三十七岁的比才黯然离世。实际上，在首演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卡门》的成绩并不算差，演出了三十多场，但由于比才的去世，法兰西喜歌剧院停演了这部作品。但在巴黎之外，这部作品却开始席卷世界，五年之后，《卡门》再临巴黎时，受到的是狂热的欢迎。

全程高能

首演遭遇的波折，现在看来正是创新的作品必然面对的那种观众不适。其实相对于小说，歌剧已经在故事上做了很大的调适，远没有小说那样粗粝。尤其是增加了米凯拉这个角色，在整个故事加入了一抹亮色，不管从舞台效果上还是故事层次上都算是神来之笔。这个故事，之所以被指为“下流”，首先就是故事角色都是一些下层人物，士兵、吉普赛人、烟厂女工、走私团伙、街头儿童，这些就是构成故事的角色。但是，在现在看来，触及到这样的世界正是艺术上的一种突破。其次，作品的背景在西班牙，而比才的音乐在这方面作了极有开拓性质的发掘，既有民族风情，也有音乐方面的创新，强烈的节奏摄人心魄，配器方面色彩斑斓。但是，新的音响对旧的耳朵总有些难以适应，现在我们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但当初对比才而言却是一个坎。还有一点，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其实相当阴暗，这是一个关于诱惑、嫉妒与背叛、毁灭的故事，但并没有简单处理为一个劝世的说教，而是在感观层面赋予其丰富与真实，这当然会激怒一些人。也正是在这方面比才显示出卓越的才能，要知道这部剧来自于喜歌剧院的订单，从结局上看，这是一部悲剧，但从进程上看，也包括了喜剧、正剧，比才非常自然地处理了这些不同的体裁要求，使之浑然一体。

不管如何描述、分析，最简单而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卡门》从头到尾的精彩从未间断，从序曲开始，不管是器乐还是声乐，不管是独唱还是重唱、合唱，每一首都是极为精彩的精品，一句话：全程高能。事实上，就算从未看过这部歌剧的人，对其中的音乐大多也耳熟能详，原因很简单，这是目前世界上演出最多的歌剧，没有之一。除此之外，各种改编层出不穷，比如《卡门组曲》，在各种音乐会上也是极为流行的曲目。

比才是那种推崇自然的艺术家，就是说不将抽象的理念作为创作的核心，而是来自于自然而然的心手相应，用他的话说，就是不以意志去约束驾驭艺术。作为一个作曲家，他没有留下什么艺术阐释，也没有形成什么流派门第，也很难说对后人的什么影响。不过，就算什么都没有，但他留下了一部独占鳌头的作品。

·延伸阅读·

现实主义歌剧的先驱

乔治·比才

乔治·比才（1838—1875），法国作曲家。1838年10月25日出生于巴黎，父亲是声乐教师，母亲是钢琴家。1842年，开始学习钢琴，可以读谱，1848年入巴黎音乐学院。1850年，开始作曲；1855年，完成了第一首交响曲；1857年获罗马作曲大奖，得以至罗马进修三年；1863年，完成第一部歌剧作品《采珍珠者》；1865年，完成歌剧作品《伊凡四世》；1866年，完成歌剧作品《贝城佳丽》；1869年，比才与珍妮芙·哈勒维结婚；1872年，完成歌剧作品《阿莱城的姑娘》；1874年，完成歌剧作品《卡门》。1875年，逝世，享年三十七岁。

他的作品常取材于社会底层的平民生活，采用现实的手法描写场景，体现了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在风格上体现了法国特有的华丽纤细和喜歌剧传统，受到瓦格纳、柏辽兹等人的影响，使用大胆的和声与对位法，及强有力的戏剧表现。同时展现了浓重的民族色彩（如《卡门》中的西班牙风格、《阿莱城的姑娘》中的法国南部气息），充满热情，反映了十九世纪法国歌剧的最高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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