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炬诗选（四首）

□李炬

我坐在这里

我坐在这里

椅子有十岁，云是千年的

房子亮起来又黑下去

竹林暗合了风的节奏

我坐在这里

被亿万年的符咒定在这里

那些鲜血那些杀戮

我的书页被刺破

那些月光下刀剑的寒气

我注定将听到

我坐在这里

双腿足够平静

我平行地画着线条

有时重有时轻

耳廓下阴影的细语

越来越多的阴谋

我一笔一笔被线条所统领

而线条之间的缝隙

是时间深深刻下的

最疼痛的伤口

和最巨大的虚空

我坐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之前

心脏狠狠地轰鸣

就像命运在敲门

我在等待风暴或是艳阳

书页展开，我的心却阴郁

手指翻不动一片

白色，却在梦中落入那古镇

碧树，青砖，黛瓦，回廊

已经泛黑的小河水

我与你们一起腐朽

我坐在这里

一些风从底部吹来

来自另一个世界

有些冷，不是冬天

有些冷，红色也调和不了

说话的时候，白雾泛起

我从黑夜开始

总有天亮，太阳红了

又白了。总是要穿上盛装

那些冬天的冻疮

从麻木开始一直被忍受

现在开始红、开始痒

我把冬天也卸下

放下了大衣斗篷

还有干枯的一江水

我还想放下

一些撒不下去的谷粒

一声吞不下去的叹息

我坐在这里

看眼前的三月看流水

如幻象般花朵满天

闭上眼睛黑色之中

有飞舞的萤虫

夜幕落不下来

红衣女子挽着你的手

她的头发黑成背景

一个出逃的故事

我坐在这里

是我不能动,没有动

一动就要说出真相

有人宣布

春去秋来云卷云舒

我还坐在这里

我空荡荡，时间穿过

我缓慢地写下

十二这个数字

暗合了月亮以及

生育的秘密

我坐在这里

一直有欲望表达

一直想说我的左脚,坏掉了

事物的声音

月亮一直是一种变幻

崩成马上要断裂的样子

让好多人惦记，等待

圆了，是更坏的果实

我需要睡眠

我睁着眼睛

睡意潜伏在天空

在心脏之后，枝条

横过来，竖过去

在梦中，它们应该有

另外的样子——

为什么我的心空响

如雷，洪水也快要

漫过我的头顶

窗格子里长出的枝条

又长出了怨恨，我挥舞的拳头

有内在的软弱

有人敲门，你会开门吗

这个声音有灰

而他的底色让你觉得自己

在逃亡——

月亮

月亮流经泉水

搬走农事的沧桑

月亮约下时辰

让我们洁身更衣

在阴明的祠堂

会见死去的亲人

月亮卷起浩然的大风

吹薄浪游者的脊梁

他们蓦然回首

在纷乱的头上扯下愀心的疼痛

月亮收留灯盏

消散了体温的灯盏

月亮荡开黑暗中的河流

将一具灿烂或

短暂的骨殖运抵故地

时间吹落了尘土

月亮环绕村庄，留下了

民俗和传说

怀乡的人，悲情的人

不要再走油漆陈封的路

月亮写下证词

为死不暝目的人合衾冥婚

黑夜迷失的人

被月亮一一找回

月亮凝注了水银

在节日高过事物的枝头

月亮洗亮了我们的双眼

泪水从我们面颊

悄然滑下，我们咬碎了牙骨

被月亮洞悉的人，有一只眼睛

千百年后还隐隐作痛

你说这是福祉

还是前世带来的冤孽

但月光下生活的人们

还要嬉戏，饮酒，作歌,婚配

还要借一片月光形的叶子

羞羞涩涩遮掩自身

持续了整个夜晚的雨

在足球的间隙

我听到了你

全部夜空的力量

异形闪电写出愤怒

子弹，每一颗都爆裂

雨点密集出滔天征兆

人心被击打，被动摇

屋顶，雨棚和树叶的合奏

这无边之水无法穷尽

每一个睡梦都隐含着江湖

每一个人体都在霉变

暴雨阻隔了一切

湿鸟站不上它的树权

树的孤独很揺晃

而房子，关闭了夏天的指南

遗世之船水草丛生

人无处可去

归于大雨还是归于杯盏

溪流成为小清新的

不朽梦想，在六月

欢呼和泪水在异国的绿茵场

暴雨连通了一切

总有云被雨归纳

总有暗河成为深渊

在街道边沿

旋转的小花朵标志了流向

诗人简介

李炬，女，羌族，现居绵竹。著有诗集《夏天的速度》，小说《在幽暗中闪烁》等。分别获得两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奖。

今天的夏天充满了雨水，太阳曾经一直在想象的背后，然而写作，诗歌却是划破阴郁的阳光，透彻而明亮。我觉得诗歌有疗救和救赎的力量，它让我们在世俗纷繁的生活之上获得澄清，获得审美，获得缘自思考和语言建构的自由。所以我曾经在谈到写作时说过一句话，语言是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相，这不是宣言，而是我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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