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天才谱写的本土经典

◎任海波（四川省艺术研究院专家）

一个音乐家的无穷多样性

今年是伦纳德·伯恩斯坦诞辰100年，各式各样的纪念文章大半年来没有断绝。他的一位传记作者用“一个音乐家的无穷多样性”作为他的传记书名，很好地描述了他的特性。音乐向来被世人视为天才的领域，但是在这个天才堆里，多才多艺到伯恩斯坦那样的，恐怕很难想得出来。且不论其他身份，能身兼大指挥家和大作曲家的，直到今天，可能只有马勒和伯恩斯坦。年轻的伯恩斯坦初露头角，正是临时顶替马勒的学生、大指挥家布鲁诺·瓦尔特上台指挥开始的，从渊源上说，他算是马勒的再传弟子。马勒也是伯恩斯坦最喜爱的作曲家，马勒的音乐在当代世界的传播，伯恩斯坦功不可没，至今他指挥的马勒版本仍是爱乐者心目中的最高权威之一。伯恩斯坦去世后，乐队为悼念他而演奏的就是马勒《第五交响曲》。

伯恩斯坦和马勒一样，都是犹太人。在马勒的音乐中，这种身份的感觉几乎贯穿始终；伯恩斯坦的三部交响乐，有两部是犹太文化题材。同时，他们又都与自己生长的地方有着极为深切的联系，在马勒那里，是萦绕不断的波西米亚特性；而在伯恩斯坦，则是鲜明的美国特征。这种美国特征，不单是他作为第一位来自美国的指挥家，跻身于世界一流的音乐舞台，指挥了一批美国作曲家的作品。而且在他的作品中，也将这种个性演绎成为经典，最有代表性的，同时也是最有名的，就是《西区故事》。

1962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改编自百老汇音乐剧的电影《西区故事》席卷10项大奖，这个纪录仅次于之前的《宾虚》。当然，其中毫无疑问的一个奖项就是音乐。此前，这个音乐剧已经成为百老汇划时代的作品，而电影则将这部作品的影响扩大到了全球。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已经是他们的成长记忆。而现在，据说斯皮尔伯格正在重拍这个戏。

在另一个时空重新讲述

因为这样的一部经典，伯恩斯坦和编舞、编剧、词作者被后来的人们称为梦幻组合，这个团队的每个人确实在自己的领域都成为了大师，但创作这部作品时却还都是年轻人。三十刚出头的伯恩斯坦已经写了两部交响曲，其中的第二交响曲是根据大诗人奥登的作品谱写的《焦虑的年代》，这部作品体现了伯恩斯坦音乐的一个特点：具有很强的戏剧性。在演出的时候也配上了舞蹈，编舞就是与伯恩斯坦同龄的杰罗姆·罗宾斯。在这次的合作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罗宾斯对伯恩斯坦说，把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搬上舞台，伯恩斯坦也觉得这个主意很棒。不过，这两个各自事业都在冉冉上升的青年才俊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这个主意也就放了下来。

六年之后的1955年，剧作家阿瑟·劳伦茨加入进来，开始了这部作品真正的创作。他们并不想简单搬演一出莎士比亚剧作，而是要在另外一个时空中重新讲述一个永恒的主题，这个地方放在了纽约，时间则放在了当代。当时的纽约，是个熔炉似的大都会，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在此聚集，不同的移民分居在各自的街区，相互之间隔阂极深。莎剧原著中的两大家族在这部作品中化为街区中的两个街头帮派：波多黎各移民的鲨鱼帮和白人的喷气机帮。女主角玛利亚是鲨鱼帮老大的妹妹，男主角托尼则是喷气机帮原先的头目之一。两个帮派势不两立，械斗不断，都要争当西区老大，但是在对付警察的时候又同仇敌忾。在激烈的冲突中，托尼和玛利亚却一见钟情。托尼本已厌倦街头帮派的生涯，玛利亚则是一片纯真。在结尾，托尼死于街头的仇杀，愤怒的玛利亚抢过凶器却又扔掉，两派的人共同抬着托尼的尸体离开。

这部作品对莎剧原作的内在线索扣得极紧，开始的街头斗殴场景就几乎是完全再现《罗密欧与朱丽叶》，但同时，当下化的刻画又非常细致深入，以至于后来的观众认为这部剧就是为纽约而写的，而且只能是纽约的故事。这样再现经典的方式本身就成为了经典。

伯恩斯坦开始打算音乐和歌词一肩挑，也写出了部分歌词，但是这个工作量实在太大，于是斯蒂芬·桑德海姆加入了这个团队。这个后来在音乐剧领域唯一可与韦伯分庭抗礼的巨头，此时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并不知道这将是他成名的开端。相比伯恩斯坦先前的稿子，他的创作是真正的歌词，也许这个侧面表明伯恩斯坦确实的一个音乐家。

这个堪称天作之合的团队当时经历的却是地狱般的磨练，辛辛苦苦两年之久，制作人却突然退出。并非制作人有眼无珠，而是对于这样一部打破常规的作品，在市场方面确实没有底。叫好，没有问题，因为只要是个内行都能看到精彩；叫座？百老汇的传统就是喜剧，而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悲剧，而且还指涉现实，观众能买账？尽管坎坷不断，这个剧终究还是上演了。首演时名流荟萃，毕竟这几个主创有足够的名气，但是等到最后一个音符完结后，并没有常规的掌声。演员们当时已经准备认栽了，没料到沉默之后，是观众狂热的欢呼。百老汇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就这样建立起来。

留给观众思考的音乐

伯恩斯坦不是一个自划畛域的人，在他看来，音乐就是音乐，没有什么古典、爵士或者流行的区分。在《西区故事》中，各种音乐汇聚成了一幅斑斓的画卷。当然其中有古典音乐的作曲法，有芭蕾，有赋格。作曲技法的高超纯熟不必多说，反而是他的小伙伴会时常抱怨他写得像歌剧或者配器太复杂。为刻画其中的波多黎各移民，他引用了大量的拉丁音乐，爵士乐也在剧中占有重要地位，复杂的现代音乐更是伯恩斯坦驰骋兴致的亮色。虽如此多彩，但所有的音乐绝非拼凑堆砌，而是有着严整的结构，都可以归结到开头仅有三个音符的主导动机。

这部剧每首曲子都可说是脍炙人口，传唱经久不衰。托尼唱的《玛利亚》，深情动人；托尼和玛利亚在露台相会的《今夜》，充满憧憬；波多黎各女孩唱的《美国》，对比强烈而俏皮；帮派男孩怼警察的《科普基警官》动感十足……在后来长期的演出中，既有音乐剧的演绎，也有歌剧式的演唱，会如钻石一样显示出不同的光彩。纯音乐的部分，如在两帮在体育馆斗舞的部分，包括曼波，技法上难度极高，效果上则极为精彩。而且音乐与舞蹈的配合天衣无缝，按舞蹈演员的感想就是，好像伯恩斯坦自己就会跳舞。当然，尤其重要的是音乐与剧情的结合，戏剧性恰是伯恩斯坦所擅长，这部剧中音乐不仅在讲述，在刻画，也在思考。托尼和玛利亚的爱情纯真而美好，但环伺的却是仇恨与暴力，这样的悲剧留给观众的是思考，也是希望，就如最后《某处》的音乐，在某个地方，将会……

伯恩斯坦自己对这部心血之作也很满意，在音乐剧之后，又将其改变为适合于音乐会演出的组曲，而且自己多次指挥。在晚年的一次重排之后，他说，这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作品，担心过时了。不过重排之后，又有了踏实感。对观众而言，这样的作品大概是时间之外的。

·延伸阅读·

伯恩斯坦：

桂冠指挥家

伦纳德·伯恩斯坦（1918年8月25日-1990年10月14日），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劳伦斯，美国指挥家、作曲家、钢琴家、音乐教育家。1935年入哈佛大学，1939年毕业。后入费城柯蒂斯音乐学院学习指挥。1941年任波士顿交响乐团助理指挥。师从布鲁诺·瓦尔特。荣获“桂冠指挥家”的称号。1958年成为纽约爱乐乐团有史以来第一位土生土长的音乐总监。

他是魅力超凡的指挥大师、举世闻名的作曲名家、无与伦比的音乐教师、充满活力的演讲达人。他的指挥曲目曲目范围广大，从巴洛克，到现代各家都有涉猎，尤其是浪漫派作品。其中又以马勒的作品为最。同时，作为作曲家，他也有不少著名作品。1935年他完成了第一部作品，为钢琴与人声所作的《赞歌148》。他一生共创造了3部交响曲（第一交响乐“耶利米”、第二交响乐“焦虑的年代”、第三交响乐“犹太诗文”），和《西区故事》《天真汉》《在小镇上》等多部音乐剧，以及一些歌剧歌曲等。

1951年至1956年之间，伯恩斯坦担任了布兰德斯大学的音乐教授，讲授作曲。与此同时，他借助电视的普及，以音乐教育家的身份举办了系列电视讲座《为年轻人的古典音乐》，该节目获得电视艾美奖，并成为古典音乐教育的经典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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