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耻 丑中见美 喜怒哀乐皆学问

许明耻与冉冉（左一）。

许明耻谈往事。

冉冉写给许明耻的信。

许明耻在美国讲学。

《死水微澜》中许明耻扮演顾天成。

正清和摄

从演员到教师，许明耻需要进行角色转换，除了将自身多年的演员经历变为可用于课堂的教学技巧外，最重要的是，受到体制限制，教职员工通常不能在剧场登台表演。30余年教学生涯，许明耻只登台过一次，参演自己学生田蔓莎制作的川剧版《死水微澜》，出演顾天成一角，同时收获“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最佳配角奖”。

田蔓莎，川剧旦角，当代川剧改革先锋派人物，现为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学院副院长。在川剧学校读书期间，许明耻曾是田蔓莎的老师，师徒二人关系非常好，私下时常切磋。1996年，田蔓莎找到许明耻，邀请他登台演出，并故意开玩笑激将：“老师你讲课讲得再行，真正上台演你还得行不？怕不得行哦！”

德国学生 戴大花脸深夜上街游

当时田蔓莎计划将李劼人小说《死水微澜》改编成川剧，她请到著名川剧编剧徐棻写剧本，许明耻拿过剧本一看，心里实在喜欢。

“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死水微澜》已经改编过电影电视，反响都很好，我们再改成川剧，简直是迎难而上。”

但是在舞台上表演数十年，作为一个戏剧演员，对舞台都有着某些情结。“一上台就高兴，锣鼓只要一响，就欢喜得不得了，这是骨子里的东西，丢不掉。”许明耻说。

参演《死水微澜》，许明耻没拿田蔓莎一分钱。“整个剧排了几个月，在北京演出也很轰动，虽然我的戏份不多，但是也算全了我重回舞台的梦。”

1998年，上海白玉兰戏剧奖将最佳配角奖颁给了许明耻。

近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在国外受到关注，川剧艺术也一度掀起热潮。

许明耻曾随田蔓莎前往德国慕尼黑表演交流，他连讲三天川剧，以丑角戏为主。最后德国学生仍意犹未尽，许明耻遂给他们集体画上了川剧的丑角妆容。到了深夜，许明耻碰到听课的学生，只见他手舞足蹈从外面回来，脸上妆容未卸。许明耻问他做什么去了，学生兴奋地回答说，“戴着大花脸上街游行去了！”

“在国外，已经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中国戏剧不仅有京剧，还有其他多种多样的地方戏种，川剧就是其一。”许明耻很感叹。

美国丽人 自告奋勇剃头扮小丑

2017年，多年致力于研究京剧的美国夏威夷大学教授魏丽莎，计划挑选一些京剧以外的地方戏教师，前往美国教学，有人便向她推荐了川剧许明耻。她将许明耻请到南京参加梅葆玖的纪念活动，顺便“面试”一下这位川剧名丑。

“京剧有很多程式化的东西，川剧则活泼许多，我给她表演了典型的丑角戏，她大为欣喜，于是发出邀约，请我前往夏威夷讲学川剧。”2017年8月，许明耻去往美国，担任夏威夷大学舞蹈与戏剧系亚洲戏剧专业博士必修课的客座教授。在这里，许明耻将优秀的川剧表演艺术悉心传授，同时也收获了满满的感动。

在声腔、形体的课程都上完过后，教学计划来到正式排演阶段，许明耻决定将川剧小丑戏中的经典之作《皮金滚灯》作为排练剧目，让其登上美国夏威夷州的舞台。

“滚灯”戏是川剧小丑戏的绝活之一，不仅要求演员基本功扎实，还需要剃头表演，许明耻计划在一众学生里挑选一个性格活泼的男生，来扮演皮金这一幽默角色。

这时，一名中文名为“冉冉”的金发美女却自告奋勇，要求出演皮金一角，许明耻瞧她一头长发极为秀美，实在不忍心，便回绝道，“你是女生，这个戏是要剃头的。”

谁曾想第二天，冉冉竟然直接剃了头再次出现，许明耻吃惊之余更是大大的感动，当即同意由她出演皮金。冉冉兴奋地向许明耻说道，“老师，您等着为我骄傲吧！”

冉冉果然没有让许明耻失望，排练期间，正好遇上美国洛杉矶火山爆发事件，数万居民紧急撤离，电视上天天都在播放新闻。有一天，他看见冉冉一边练功一边流泪，以为她是因练功太苦难以忍受疼痛。询问再三，才知原来冉冉正是洛杉矶人，她心系家乡，却又因演出在即无法离开，所以心痛难忍。

“她是一个非常优秀，勤奋用功的好学生，我确实为她感到自豪。”

《皮金滚灯》自登上夏威夷州的舞台以来，就在群岛内巡演了十余场，当地的媒体也是蜂拥而至进行报道。许明耻与冉冉结下了深厚的师生缘分，临别时，冉冉写给许明耻的信中说，“川剧永远在我心中。”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徐语杨

摄影黄芯瑜王洪斌

雅俗共赏 小丑要有极强艺术个性

传统川剧历来以“三小”著称，小生、小旦、小丑。丑角在川剧的舞台上曾经大放异彩，虽其插科打诨、表现滑稽，但却是川剧舞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刘成基、周企何、陈全波、周裕祥、王国仁……这些曾经耳熟能详的名丑，在舞台上留下过他们嬉笑怒骂的一生。

川剧发展流变300年，积累了川丑剧目400余个，形成了丰富的丑角类别和流派代表剧目。从其地域来说，大致分为两个派别，一是以周裕祥为代表的重庆一派，一是以川剧丑角泰斗鄢炳章为代表的成都一派。

“各有千秋，重庆丑角戏比较新派，不以舞蹈和形体动作为主，成都丑角则比较丰富，讲究极强的形体动作，眼神、表演、手舞足蹈，非常具有动作性。”许明耻解释说，“陈全波、王国仁都是鄢炳章一派。”

若从其表演特征来说，一类丑角重表演，一类则重语言。重表演的流派要求丑角演员面部生动活泼，眉飞色舞，要有小歌舞剧的特征，发扬其动作性，吸引力极强。重语言的派别则以冷面滑稽为主，在语言艺术中展示讽刺与幽默，对观众的文化修养要求比较高。

小生静秀，妆容清隽，初入梨园，多数年轻弟子都愿意入小生行当。其是许明耻那样入行早的少年，谁不愿意在舞台上青衫长袍而立呢？

“按照川剧常规，先要练一年的基本功，之后才分行当，最开始我是学武生的。”许明耻回忆道，但当时情况特殊，许多优秀的丑角名师或是生病、或是年岁已大，为了抢救一批优秀的丑角经典剧目，这才挑选了学戏快的许明耻去继承。“那个时候我接触的都是丑角名师，慢慢上手之后就习惯了这个行当。”

现在的许明耻已经忘记了最初对丑角的印象，不过现在想起来，只有演丑角戏是让他最为幸福的事。丑中见美，丑角其实并不丑。“它是欢乐的、幽默的，也是最美的艺术形式。”

许明耻聊起丑角，现场展示了几段表演和唱腔。川剧要求丑角戏俗不伤雅，雅俗共赏。“我们不说脏话，又很幽默，主要还要有文化，以表演喜怒哀乐为主。和大家理解的市井小丑不一样，川剧舞台小丑具有极强的艺术个性。”

例如其中大量挖苦封建统治、皇帝以及旧官僚的唱段，多是文学讽刺艺术，主要反映四川地区百姓心中的真实情态。“长期受到四川西部文化和长江上游文化的熏陶，川剧丑角也可以说是一种批判现实主义，它跟其他剧种的丑角戏大不一样，对旧时皇帝荒淫无道的讽刺，对贪官污吏厚颜无耻的批判，都是非常深刻的。”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徐语杨

英语川剧 传统革新的尝试

作为“三小”之一，丑角戏曾是川剧舞台上惊艳的一角，嬉笑怒骂，寓言讽刺，以及幽默的脸部表情、滑稽的肢体动作，都时常令人捧腹。正如许明耻回忆的那样，丑角戏盛行的那些年，场场卖座，门庭若市。

如今不得不承认的是，整体戏剧艺术曲高和寡，川剧丑角戏也同样陷入了边缘化的境地。

“最令人痛心的是，中国戏剧最高奖项梅花奖，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丑角拿过奖。”许明耻惋惜道。

作为丑角演员，也作为川剧教师，他非常担忧。丑角戏的长处在当代被掩盖，也没有占领市场，长期处于一种边缘化的尴尬境地。

“大众都认为丑角就是贩夫走卒、插科打诨，观众在台下跟着笑。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个‘笑\’是最有深意的，最具批判性的。”

许明耻认为，当务之急，在研究上开展对丑角艺术的挖掘和宣传，在具体表演中增加喜剧成分以感染观众。

“没有人喜欢永远的说教，丑角戏想要复兴，还是要走喜剧的路线。曾经竟华唱戏，都是刘金龙给她配丑角。只要丑角戏还在，川剧自有一方天地。”

许明耻发现，现在剧团普遍更为重视其他行当，缺乏喜剧人才和丑角演员。然而川剧本身就是悲剧喜演的艺术，喜剧手法极为常见，特别是灯戏。所以剧团急需扩充丑角人才，不应厚此薄彼。

在研究上，许明耻认为，川剧了不起的地方还没有被四川人认识，就遑论全国和全球了。

“我们川剧走到今天，过去真正高档且具有表演艺术的戏，都被淹没了。”平时没有机会接触舞台，许明耻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川剧研究上。知识性的失传、传统文化的缺失让许明耻感到痛心，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除了形式的传授外，他更希望将真正的川剧精品挖掘出来，进行研究，“这是我后半生最想完成的事。”

研究之余，他自身也在做一些剧目上的有益尝试，英语川剧就是其中之一。锣鼓、唱法都是川剧形式，但是语言要换成英文。

“以前我教外国学生，他们都学四川话来表演。而英语川剧则不同，它要用英语表演，这很难，因为你要把戏曲语言在英文中找到对应。”

在许明耻看来，戏剧作为表演艺术，是随着时代进步的，不能拘泥在老旧的思想观念中，它必须要变。一些精美且完整的剧本以保留它的古典雅致为主，而丑角戏，则应顺应时代，反映出当代百姓的喜怒哀乐之情。

年过七十，许明耻从来没有停下过脚步。他虽然不能继续上台表演，但是谈起舞台，他心向往之。“好的演员都有情感记忆，只要锣鼓声一响，喜怒哀乐皆在我脸上。”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徐语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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