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啸天谈“宽窄”：天涯纳米，咫尺光年

诗性人生，孕于生活。宽窄之道，在于相对。在周啸天看来，“宽窄”是描述空间感受的相对概念。他将人看作宇宙间的一个比例中项，任何所谓“宽”，放到宏观世界都是窄的；任何所谓“窄”，放到微观世界都是宽的。这就是周啸天的“宽窄之道”。周啸天，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得主。

诗歌中的“宽窄”：

窄中见宽，于规则间创造不凡

常年与诗为伴，周啸天不仅自己写诗，同时也是诗词研究者。《欣托居鉴赏四书》囊括先秦八代、隋唐五代、宋元明清。

诗歌世界无限宽广，却又有诗体自身的局限。读诗有法，古人写诗亦有法。周啸天认为，诗歌中自是有包罗万象的“宽窄之道”。

古体诗歌格律从宽，形式相对自由，诗人歌行间不必受格律限制。但自近体诗形成之后，约束较多，韵部严格，格律则从窄。一般说来，格律诗的写作，较古体诗写作难度较大。但会者不难，或可因难见巧。较常见的一种情况，就是遵循诗律时，对散文语法常规有所颠覆，这就是于窄中见宽了。

周啸天例举我们熟悉的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其中有“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以文法观之，实为不通之语，然均不妨其为千古传诵的名句。李商隐的“分曹射覆蜡灯红”（《无题》），把“蜡烛”写成“蜡灯”。毛泽东的“风物长宜放眼量”（《七律·和柳亚子先生》），把“眼界”写成“眼量”。都是为了牵就平仄或韵脚，却反而显示出立意清新。李商隐《锦瑟》诗中用蓝田种玉的典故，如果直说种玉，就比较平庸。诗人为了押韵，忽然悟出一个“玉生烟”，不但韵脚问题解决了，不平凡的诗句也造成了。这就是于规则间创造不凡。

诗人中的“宽窄”：一场人生辩证法

从诗歌本身走向古典诗人，他们本身之际遇也离不开宽与窄的人生辩证法。

“皇帝身边的人，宫廷诗人，地位和待遇应该令人羡艳吧，然而从写作从题材到辞章，都是受限的。”优渥的生活拥有人生的宽度，然而诗歌的写作却受到环境制约，限于窄。“宫体诗”是南朝时期一种描写宫廷生活的诗歌，诗风靡丽浮华，在文学史上饱受诟病、评价不高。李白评价：“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韩愈则说：“齐梁及陈隋，众作等蝉噪。”可见其宽中之窄。

另一方面，那些处在飘泊流离中、哭涂穷的诗人，却往往有惊天动地的造诣。如魏晋之际的阮籍，如写过《乞食》的陶潜，如安史之乱中的杜甫，都是如此。最后造就了“诗穷而后工”诸如此类的熟语，“国家不幸诗家幸”诸如此类的名言。这便是在生活的窄处创造诗歌的宽度。

自己的“宽窄”：

顺风固然好，逆水亦有获，只要翻不了船

2014年，周啸天以其作品《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作为第一个以传统诗词获得此殊荣的作家，其诗歌作品被王蒙赞为“亦属绝唱，已属绝伦”。但因有几首诗歌看上去过于“打油”，网络吐槽之声此起彼伏，恶毒的声讨与叫骂铺天盖地而来。

周啸天对此公开发表了三句话，“你获奖还是我获奖？”“你在意还是我在意？”“你内行还是我内行？”王蒙闻而大笑，觉得太好玩了，太有意思了。

“鲁奖争议的那几个月，其实是我人生最享受的一段时光，岁月没有虚度。没有那几个月，我的人生会寂寞很多。”笑对人生，周啸天有自己的“宽窄”：人生如行船，顺风顺水，固然是好；风生水起，则更有收获——只要翻不了船。

他自己也写过一首《宽窄歌》，其诗句有云：“天涯未及纳米宽，咫尺何啻万光年。”“人生达命信可乐，夜航船上伸伸脚。最窄莫过牛角尖，掉头一吹动寥廓。”

人生万事，时则天涯，时则纳米。宽与窄，还是看与什么比较罢了。

封面新闻见习记者徐语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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