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的价值

□戴永夏

一顿饭有何价值?这问题出自一次饭局。那天朋友老张打电话约我吃饭,我半开玩笑地问他:“你这顿饭有何价值?”朋友听我问得“无厘头”,便笑骂:“你脑子进水了吗?弟兄们在一起吃顿饭,谈得上什么价值?”

玩笑归玩笑。可是仔细想来,一顿饭的价值,还真的非同小可。我有一个曾经留学日本的同学,有一次吃饭时说:“可别小看一顿饭,它有时蕴藏着很大的正能量!”接着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在日本古城京都的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名叫“王将饺子”的餐厅,餐厅门口贴着这样的告示:“如果你没有钱,也可以免费吃饭,直到吃饱肚子……”有人问贴出告示的餐厅老板,你只开了一家小餐厅,赚不了几个钱,为何这样大方?餐厅老板深有感触地说:“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忘不了一位前辈的‘一饭之恩\’。”原来,他20岁就已结婚生子,一家人都靠他养活,生活很拮据,自己常吃不饱。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一位前辈请他去吃了一顿午餐。这位前辈感动于他对妻儿的负责任,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饿着肚子的爱是不能长久的,填饱肚子的爱才有力量,才能顶起家中的大梁。”短短几句话使他很受启发。从那以后,他发奋图强,从学徒一路苦干,成为店堂经理。接着又盘下一家小店面,成为京都“王将饺子”餐厅的老板。渐渐地,他自己有钱了,有能力回报那位前辈的时候,那位前辈却已过世。但那位前辈的助人精神却一直鼓励着他,使他认识到,当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也应当去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人。于是,他便贴出告示,免费供那些没有钱的人吃饭。他这样坚持了数十年,至今已有近五千人接受过他的救济……

这位同学讲完,另一位在大学教书的同学深受感动。他也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偶然的机会,男青年小赵和女青年小钱开始恋爱了。一天晚上,小赵带小钱到饭店吃饭。小钱吃饭的时候,小赵就坐在她对面,深情地看着她吃。这时小钱想起小时候,外婆就常常这样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饭。外婆的目光里含着慈悲和喜爱,让她感到无比幸福。而此时小赵那双含笑的眼睛,也跟外婆一样含着慈悲和喜爱。这使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周身溢满被爱的快乐。当小钱吃得剩下半碗饭时,就把碗放在一边。小赵对她笑了笑,伸手端起这半碗剩饭,大口吃了起来,吃得那样香甜。这让小钱很受感动。在她的印象中,只有外婆和父母才吃过她的剩饭。小赵边吃边说:“我忽然想到,如果以后有一天,我们穷得只剩下一碗饭了,我一定会让你先吃饱。真的,我敢发誓!”小钱听着这真诚朴实的誓言,感动得哭了起来。以后,当同伴们谈起爱情时,小钱总会自豪地说:“爱情啊,就是一碗饭,所有的爱都包含在这一碗饭中!”

这两位同学讲的故事,勾起我的回忆,这使我想起半个多世纪前我在重庆吃过的一顿饭,令我终生难忘。

那是1968年秋天,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四川万县工作。中转等船时,在重庆(那时重庆、万县都属四川)逗留了两三天。当时的重庆,武斗还未完全平息,社会秩序比较混乱。那天我一个人跑到郊外的歌乐山下,参观渣滓洞、白公馆。参观完回到市里时,已是下午5点来钟。此时,街上行人已经稀少,商店、饭馆都已打烊,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枪响。饥肠辘辘的我找了多家饭店、餐馆,都是大门紧闭,不接来客。正在我站在一家小饭馆前一筹莫展之时,一扇门轻轻地打开了,一位四十来岁的大嫂招手让我进去,然后又把门关上。坐下后她告诉我,街上秩序不好,饭店为防少数坏人“打、砸、抢”,四点多就都关门了。她从门缝里看到我正焦急地站在门外,断定我是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饭吃,便破例开门接待了我。当她得知我是从山东分配来的大学生时,便热情地给我煮米饭、炒青菜(当时饭店里吃不到肉),让我美美地吃了一顿。当我吃完饭要付钱时,她却坚辞不受,并说:“你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是稀客,平时请还请不到呢,吃顿饭怎能收钱?”她还嘱咐我,要注意安全,晚上不要出门,不要到人多的地方看热闹……末了,她又硬塞给我几个煮鸡蛋,让我饿了时吃。当时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在那种人与人之间相互戒备、互不信任的社会环境下,能遇上这样一位好心的大嫂,吃上这样一顿饱饭,是多么可贵、多么难得啊!

如今,时间已过去了半个世纪,我也吃过各种各样的美味大餐,却感到都不如我在重庆吃的那顿饭好吃、有味。因为,那虽是一顿普通的饭菜,却充满人性中的大美与良善,洋溢着人间的真情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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