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亲情泪

●薛晓赤

小时候，留守外婆身边的我听回娘家的母亲说，当年有一支红军的队伍北上抗日，路过外祖村时，外爷趁机报名当上了红军战士。那天，外婆引着五岁的我母亲，把跟随部队北上的外爷送到村北的坡坎上时站住，望着远去的部队哭道：“他爹呀！你可要学会打枪放炮巧杀敌，让我和女儿能等到团圆的日子”。外爷终归没有让外婆失望。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外爷共立过三次大功，而且幸运地没有负过重伤，只是在抗战时被日本鬼子的炸弹震坏了一只耳朵的鼓膜。解放后他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农业建设，又回到外婆的身旁。

外婆的又一次哭是为我妹妹小川落泪。小川妹子是1971年，我父母亲在四川工作时生的。我和外婆在外祖家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已经长成一个会说四川话的活泼女孩。那年父母亲调回陕西工作，母亲就近领她回来看我们。小川妹子刚一进门就喊：“爷呀！婆呀！大哥呀！我和妈妈回来看你们啦！”当时外爷在生产队上班不在家，小川妹就向我打招乎之后，扑进外婆的怀里，仰起粉红的小脸，望着外婆笑。外婆看着小川妹子睁着水灵灵的笑眼，惊喜道：“哎哟!哈哈！小川呀，你真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小川妹，都把四川话说得像唱歌儿一样。乖孙女，你和你妈先歇着。等一会儿你爷就下班回家，叫婆赶紧给你们做团圆饭。”我发现在案板前切菜做饭的外婆时不时的撩起围裙擦喜泪。时过不久，小川妹子回父亲老家看望山村里的祖父母时，去村旁山上采野花玩，不慎摔下山崖。当时被当汽车司机的叔父，送往我父亲工作的单位职工医院抢救。那天，我在灶房帮外婆烧火，外婆在案板前擀面。当她听到捎话的人说，小川妹子在医院已经昏迷了三天还未醒，惊恐地瘫坐于地，放声大哭：“小川啊！可怜的孙女啊！”七天后，传来好消息，说是小川妹子醒了过来，听了这消息，外婆像个女童似的抹了一下眼泪嘿嘿笑了

外婆一生最后一次哭是在埋了离世外爷的当晚，我提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去墓地请魂，远远地听见外婆在村口的坡坎上拉着长音哭道：“他爷啊孙儿池娃胆小，你悄悄的，跟在娃的后边回来，不要吓着孩子。哎——难见面的他爷啊！你就这么丢下我们婆孙俩不管了”外爷离世的第二年冬天，外婆病倒了。我要用人力架子车拉她去县人民医院看病，躺在炕上的外婆说：“不用了，世上没有长生不老之药，人活到老自然要作古。婆在世陪你的时间不多了，你以后一个人在家生活，要学你爷当年打鬼子的胆量，遇事不要怕，以后等你妈回来给你娶了媳妇，日子会、会好起来。”我差人把城里的母亲叫回来时，外婆紧闭双眼，已经不会说话那年，母亲帮我办完外婆的后事，就托人说媒，给我娶了媳妇，然后她才放心地回城去了。土地承包到户后，我有了一个像我妹妹小川妹子小时一样活泼的女儿，后来为了供女儿上学，我决计留下妻子守家种地，自己出门去打工。那天我身背铺盖卷走出村时，回头望着站在村口送行的妻子和女儿。心中顿生一种壮士出征的悲壮情感，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我怕妻子看见我的眼泪，赶紧转身擦干眼泪，自骂自己没出息。

记得小时候母亲说过，外爷当年当红军时，是高高兴兴的走的，没有掉泪，送行的外婆却掉了泪。母亲说外婆是为上前线的外爷的生死担忧才落泪的。外婆后来的两次大哭，也是为了亲人的安危。看来人有时候落泪不等于没出息。关键在于擦干眼泪之后，心中要明白：“人生在世或出门打拼、或守家农耕，都是为了亲人的安危和幸福。”时刻惦记亲人的安危和幸福，是可以抵抗疲劳的精神力量，有了这种力量，我坚守打工岗位，干到女儿上完大学，才从打工的前线，退了下来。2015年的一天，我和妻子锄了一会儿油菜地杂草之后，拄锄暂歇，望着天上一队南飞的大雁，我想起在南方城市工作的女儿，不禁落下泪来。泪眼模糊中，我把在地头站立观雁的妻子幻视成外婆外爷跟随红军的队伍走远了，外婆还站在村口的坡坎上，洒泪目送亲人为亲人牵肠挂肚，原来就是人生在世最壮美的情感。外婆永远活在过去的时光里，遥遥洒泪祝福我们守好家园，把日子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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