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这样的骚动总是宣告新艺术的诞生 传统的极致与革新的开端

◎任海波（四川省艺术研究院专家）

炫目的“圈子”

如果按照“圈子”的概念来描述一个人，斯特拉文斯基的交往名单简直炫目得不真实。虽然一个活跃的艺术家广交各界名流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但他的很多际遇似乎不是这个模板可以概括的。前些年有电影专门讲述他和可可·香奈儿的故事，毕加索给他画像画成了系列，这些还可以当成文化名流的生活一面。而在他还没有名气的时候，他已经几乎见过所有俄罗斯的重要作曲家。俄罗斯音乐的开山祖师格林卡，这个后辈因年代相隔无缘得见，但他甚至见过格林卡的妹妹。

大学生斯特拉文斯基的专业是法律，读了两年觉得读不下去，干脆去学作曲。这种履历表式的写法让人容易把他当成半路出家，其实去读法律才是小小的弯路。因为他本就出身于音乐世家，父亲是著名的歌唱家，从小就学钢琴，只是出于生计考虑才去学法律，而转学作曲则是跟着泰斗级的里姆斯基-科萨科夫。

在当时的俄罗斯音乐界，柴可夫斯基和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可说是并峙的双峰，而前者声誉更隆。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一生视柴可夫斯基为对手，内心深处却极为敬畏，以至于柴可夫斯基去世后自己的作品才能顺顺当当地写出来。而在教学上，两人的门户却极是分明。斯特拉文斯基作为学生，一方面算是得着老师的真传，另一方面却不愿受师门所限，对其他的音乐广泛涉猎，这也本是年轻人的心性。

柴可夫斯基的创作中，芭蕾音乐是主要的板块之一，他也因此被视为最伟大的芭蕾音乐作曲家。另一方面，俄罗斯芭蕾在二十世纪初的欧洲形成了一股旋风，这股风暴的核心人物就是后来被称作“芭蕾沙皇”的佳吉列夫。他组织俄罗斯艺术家远征巴黎，创办“俄罗斯季节”，成为当时轰动的文化盛事。在一系列的经典节目演出后，佳吉列夫也开始考虑推出新作品，其中一个重点就是把俄罗斯古老的童话《火鸟》搬上芭蕾舞台。

“B计划”的产物

佳吉列夫请到了作曲家里亚多夫创作此剧的音乐，而里亚多夫此后却迟迟未能动笔。当然，这个消息在艺术圈不是一个秘密，斯特拉文斯基觉得对这个题材很有感觉，于是自己开始构思，而且直觉自己能够拿到订单。老是等不到谱子的佳吉列夫迅速启动B计划，主动联系斯特拉文斯基。虽然这个小伙子没什么名气，但佳吉列夫了解他的一些作品，觉得很有才气。正式接到佳吉列夫的开工通知后，斯特拉文斯基心里还是不免打鼓。老练的佳吉列夫料到如此，带着舞蹈家尼任斯基、编剧福金、艺术家巴克斯特、伯努瓦集体上门打气，异口同声称赞斯特拉文斯基的才华。

《火鸟》的创作是在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远郊别墅开始的，斯特拉文斯基和老师的儿子关系很好，大提琴手安德烈·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在创作过程中一直陪着他，所以他自己认为这部作品是献给安德烈的。但是创作这部作品的主要动机，斯特拉文斯基当时却不敢明说，因为他最不愿意别人说他的作品是模仿老师的，暗暗定下计划要造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反。作为艺术家，要建立自己的独特个性，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但作为弟子，于师门却多少有不恭之嫌。果然，当《火鸟》后来大获成功时，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全家都不理斯特拉文斯基了。不过，主要原因并不是个人关系，而是这种音乐太“先进”了。

梦想成真的时刻

《火鸟》讲述的故事，是伊凡王子在森林中捉住了一只火鸟，火鸟求王子放了她，并留给王子一根羽毛作为信物，可以在王子有难时相助。后来王子来到一座城堡，见到了一群被囚的公主，而且爱上了其中一位。王子想要解救公主时，反被魔王所擒。这时王子召唤火鸟，最终战胜了群魔，娶得了所爱的公主。

开始的引子，就是低沉的描写暗夜森林的音乐，这和通常辉煌的序曲大不相同。而后随着情节的展开，各种音乐的色彩也铺展开来。有优美抒情的舞蹈，也有怪诞狂暴的刻画，有展示魔力的催眠曲，也有得胜的凯旋。色彩丰富而且层次分明。27岁的作曲家确实尽展平生所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对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和柴可夫斯基的继承是同等的。从后来的创作来看，《火鸟》大概是斯特拉文斯基最为遵循传统的作品之一，但在当时，也是对传统大胆拓展的代表性作品。

《火鸟》在巴黎的首演，是斯特拉文斯基梦想成真的时刻。在佳吉列夫的包厢里，他见到了普鲁斯特、吉罗杜、圣-琼·佩斯、克洛代尔。演出结束后，他见到了德高望重的德彪西，德彪西非常热情地评价这部作品。演出空前成功，从此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闻名欧洲。有人认为，凭着这部作品，他已经可以和拉威尔、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并驾齐驱。而他自己也清楚，未来天马行空的创作空间，正是靠着《火鸟》而开启的。

在创作过程中，福金不断告诉年轻的作曲家，音乐不过是舞蹈的伴奏，斯特拉文斯基其实内心相当不服。和佳吉列夫的团队配合得很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要让音乐可以单独站住脚。《火鸟》一炮而红之后，他又把其中的段落重新编为组曲，可以由乐队单独演奏，事实证明，作为乐队曲目的《火鸟组曲》流行得更为广泛，斯特拉文斯基自己都指挥了上千场演出。

吹响革新的号角

随后的几年，是芭蕾音乐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的黄金时期，也是他作为现代音乐代表人物奠定地位的时期。《彼得鲁什卡》相比于《火鸟》在革新方面又前进了一大步，其强烈的节奏和独特的配器令人听而难忘，而演出方面则是再创辉煌。到了《春之祭》，吹响的是现代音乐的革命号角，在巴黎的首演引起骚动。不过对于巴黎来讲，这也是传统，当初雨果《欧那尼》的演出也是这样的阵仗。同样的，每次这样的骚动总是宣告新艺术的诞生。

在现代主义音乐方面，总是和斯特拉文斯基一起提到的另一个名字是勋伯格，他们几乎被看作现代音乐的双星。但一般都认为他们不是相似的，而是相反的，从个性到路数都迥然不同。斯特拉文斯基自己也很清楚这些评价，但他也总结了很多两人的相似之处，在总结创作历程的时候，他把《火鸟》与勋伯格的《升华之夜》相比。这样的作品是一个临界点，来自于过去却已是过去的尽头，放眼于未来已奠定未来的开端。三部芭蕾音乐之后，斯特拉文斯基还有着漫长的创作生涯，其多变的创作历程是一个开拓者必然的选择。这个不断扩展音响疆域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创作中充满着从前的回声，他把自己看做和T.S.艾略特是同类型的人，他们的作品中充满对传统的再思考。对于继承，对于创新，他有着透彻的理解，对于浅薄的割裂嗤之以鼻。而在晚年，他说：一个艺术家的真正事业就是修补旧船。他能按照自我方式重复的，只是业已说过的东西。

延/伸/阅/读

斯特拉文斯基：

西方现代派音乐的重要人物

斯特拉文斯基，全名伊戈尔·费奥多罗维奇·斯特拉文斯基，1882年6月17日生于俄罗斯圣彼得堡附近的奥拉宁堡（今罗蒙诺索夫），1971年4月6日逝世于美国纽约，著名的作曲家、指挥家和钢琴家，西方现代派音乐的重要人物。

1901年入圣彼得堡大学攻读法律，1903年师从里姆斯基-柯萨科夫学习作曲，1909年起写了许多著名的芭蕾舞音乐，享有世界声誉。第一次大战期间在瑞士居住，1920年起为法国公民，1939年开始定居美国，从事指挥和创作活动。他是现代主义音乐的重要代表之一，其创作大致可分三个时期:俄罗斯风格时期、新古典主义时期、序列主义时期。

早期主要代表作品为三部舞剧音乐《火鸟》《彼得鲁什卡》《春之祭》。其他重要作品还有舞剧《婚礼》《普尔钦奈拉》《阿波罗》《竞赛》，歌剧《俄狄普斯王》《浪子的历程》《普西芬尼》《诗篇交响曲》《三乐章交响曲》钢琴曲《俄罗斯圣歌》《我儿童时期的回忆》等。

有人这样评论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他总是不断在变化，可是又始终讲着自己的、不曾变更的习惯语言；他可能做一些正确的事情，但也有过不适应的时候；他既不惧怕丑闻，也不为了获得赞扬而去挑起它，他不寻求却找到了对于他来说并非无关紧要的成功；他是我们时代作曲家中的惟一者，既惊世骇俗，又是世界公民，既是大贵族，同时又是知识分子；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幸运的人，他堪称只做了他自己愿做的事情，他能够实现自我，同时又能够被整个世界很好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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