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1日,刘勤在天色昏暗时分,终于和家人见上面,此时,他已被警方带走整整一周。案件已移送到了检察机关,他获得了取保候审。
2月1日下午,从郑州市航空港区新港派出所取回扣押物后,刘勤就迫不及待地寻找垃圾桶。他要丢的东西整整一包裹,有崭新的毛线衣、裤子以及与事发日相关的诸多杂物。
他想和一段经历说再见,可当他回到自己的图文店,空荡荡的氛围愈加浓烈。他想忘,却不能忘,“毕竟死的,是我的兄弟。”
案发现场仍有一个未拆完的“鑫”字。 本文图片均来自红星新闻
第五家店
刘勤是湖南新化县洋溪镇人,但青少年时是在邻近的新化县炉观镇青山乡的外婆家度过的,他的父母在郑州、开封等地开店,他就成了当地最典型的留守儿童之一。他的初中是在青山中学103班读完的,同学欧聪艳后来成了他的妻子,他们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孩子不到5岁,小的才几个月。
同一届99班的欧湘斌,是他最好的朋友。有一年刘勤住舅舅家,放学时要经过欧湘斌的家门口,两人就此混熟了,“我们就像兄弟。”
2010年,在新化县第三中学读完高一,刘勤开始了四海闯荡的生活,成了新化县洋溪镇20万图文、复印从业大军中的一员。当地人所从事的这项产业,当地文印协会称占全国的70%。
刘勤
刘勤的父母在河南有两家店,一家店自己看,另一家交给两个儿子刘勤和刘研。2012年弟弟刘研成了家,刘勤决定自立门户,他在郑州市东区的阿卡迪亚小区另开新店,并叫欧湘斌来帮忙。
不知是不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刘勤如今回想,觉得自己当年“太狂妄”。钱赚得很容易,他就想回离老家更近的长沙发展。2012年年底,他把郑州的店卖给亲戚,跑到长沙开新店,欧湘斌则一直在老店干到当年结束。
但长沙的店生意惨淡,他血本无归,2013年不得不回到郑州。他到航空港区沃金大酒店附近找了第三家店,因找不到合适的配套门面,后又到市区开了第四家店,经营上一直没起色。
去年5月1日,他到新港大道航空港试验区长途汽车站旁,开了第五家店。
一笔大单
郑州市航空港实验区成立才5年,港区党政办公室主任李自强称其代表了中原省份崛起之路径。刘勤告诉红星新闻,前几年他在到港区开第一家店时,此地空空荡荡,“人都见不到几个。”
第五家店取名“湘新图文广告”,经营以图文为主,户外广告为辅。店里除了刘勤、欧聪艳夫妇,另有两名工人欧湘斌与周志雄,周志雄是欧聪艳的亲戚。
刘勤的第五家店
欧湘斌是在这家新店一开业就来帮忙的,月工资4千元。他不擅长图文设计,但有着10年的户外广告安装经验,20岁的周志雄成了他的徒弟。
欧湘斌的家庭状况并不好,他31岁了,却还没有结婚,这在流行夫妻开店的当地,已是大龄青年了。他的父亲去世多年,老母亲耕地养牛,几个哥哥的身体都不是很好,“我把他喊过来,也是为了照顾他。我还打算,以后开新店,让他当店长。”刘勤说。
港区长途汽车站的大门两侧,分立两栋二层平房,高度8.8米。北侧平房最北的铺面,原是一家户外公司,最近由“鑫港校车服务有限公司”承租;南侧平房最南的铺面为“湘新图文广告”。红星新闻记者现场走访发现,校车公司和图文店的距离为110步,正在装修的鑫港校车服务有限公司二楼内部,无任何通道通向屋顶。
案发现场二楼无任何通道至楼顶。
1月23日前一周,鑫港校车服务有限公司的人上门,要求做“鑫港校车服务有限公司”十个字。字的尺寸大小是欧湘斌去测量的,每个字100厘米高,90厘米宽。
对于一家刚开半年的新店而言,这算一笔大单。生意是欧聪艳接的,总价3600元,利润数百。每个字都在地上用钢架焊好,再放到楼顶适当位置固定。
欧聪艳说,户外广告的业务,店里接得很少,过去他们只做了三个门头,像这种8.8米高的广告生意是第一次接,但工人周志雄说,这种高度,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感觉有什么风险。
为了做好这笔生意,专门去买了一把加长梯。
多次求情
1月22日郑州开始降温,最低气温为-4°。23日这天更冷,偶有零星细雪。
上午10点,欧湘斌带着徒弟周志雄出门,电焊机、膨胀螺丝、手套等用具全部装在三轮车上。他们架好安全梯,爬到屋顶。
周志雄描述,屋顶四面有1.2米高的围墙,除了旁边饭店安装的抽烟机,屋顶空空荡荡。因有围墙,他感觉这样的“高空作业”并无风险,但当天屋顶刮风,他感觉很冷。
欧湘斌负责焊接,周志雄协助。上午的工作很顺利,他们装好“鑫”、“港”两个字。
欧湘斌
回店里吃完中饭,他们继续焊接工作,一直工作到下午5点左右,他们又装好了“校”、“车”两个字,城管来了。
周志雄说,城管队员总共是6人,乘两辆车来的。城管一到现场,就问:“谁让你们装的?赶紧拆了!”城管称,这些户外字的安装没有办手续。
“我们立刻打电话给老板娘,老板娘又打电话给校车公司,一问的确是没有办手续。”周志雄说,他们得到消息后,赶紧拆字。
但拆了不到一会,切割片坏了。刘勤沿着新港大道往北,经四个路口,到时尚如家酒店附近的一家五金店买了5块切割片后,立刻往回赶。
周志雄说,在现场的城管等了约20分钟,一直不见刘勤回来,认为工人在故意拖延时间,开始动手撤梯子,“我说老板买切割片就要回来了,叫他们等一等,他们不听,把三轮车和梯子都带走了,我喊了几遍都没用。”
此时刘勤买好了切割片,在往回赶约一半的路程上,遇到了那群城管队员,他一眼认出了自家那把加长梯子,“我跟他们说,我买到了切割片,要求他们把梯子还给我,好让我们的人下来,一名城管队员同意了,但其他城管队员说不行。”他留下了一名城管队员的手机号,说拆完后去取梯子。
切割片是用安全绳拉到屋顶的,拆字工作继续进行,天渐渐暗下来。
俯身摔下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鑫”字了。
电突然停了,切割机无法工作,但欧湘斌想一口气把事做完。
欧湘斌
在二楼的装修工人把电断了,他们到了下班时间。刘勤打电话给校车公司的负责人要求送电,但此时装修工人已在高速公路上了。
二楼面对新港大道的一个窗户是敞开的,欧湘斌打算通过安全绳,从这个窗户口进入二楼。周志雄说,师父跟他讲,上边太冷,要下去休息一会。但当时也在地面现场的刘勤猜测,“他可能想接通电源。”
周志雄用身子绑住2厘米粗的安全绳,双脚抵住墙角,绳子的一头拴在钢架上。欧湘斌抓住绳索往下滑,他面朝外墙,到了窗户口。
刘勤最初进行过口头阻止,但语气并不是十分坚决,“根本想不到会有后来的事。”他告诉红星新闻,等他真正注意到欧湘斌时,欧湘斌已是坠落状态,“脸朝下直接摔在地上。”那一瞬间,周志雄感到绳索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随后他听到了“很痛苦的声音”。
刘勤抱起欧湘斌,大喊“斌哥”。欧湘斌的眼皮有所闪动,“当时他应该还有意识,只是不能回答,”很快,血从他的鼻腔里涌出来,“我怕他睡着了,就一直叫他。”
120来了。第一个抢救阶段持续了近20分钟,最后医生说,不行了。闻讯赶来的欧聪艳大哭,她跪在地上,求医生再试一次。医生又抢救了10多分钟,还是不行。刘勤打电话给城管,“我跟他们说,你们把梯子撤走,我们的人摔下来了。”
周志雄是在两个小时后被消防队员救下来的,而作为刘勤的“兄弟”,欧湘斌在那个下午永远地离开了。作为施工方负责人,刘勤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被警方刑事拘留。
欧湘斌的老家(中间矮屋)
欧湘斌的微信名为“学会珍惜再去想拥有”,他能做一手好菜,去过浙江、深圳和四川,去年5月4日,他发朋友圈称“失眠了”,第二个晚上,他“又失眠了”。他爱看快手,喜欢那些搞笑的农村视频,他很孝顺,常叮嘱家里的老母亲,猪啊牛啊就不要再喂了。他本来提前买了火车票,说是春节要相亲。
“绝不袒护”
郑州警方称,刘勤涉嫌违反《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的“重大责任事故罪”:在生产、作业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规定,因而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或者其他特别严重的后果。
刘勤告诉红星新闻,警方称其没有给员工配备“安全帽”。其妻欧聪艳则认为,现场的所谓风险,是城管撤走安全梯造成的。
据媒体公开报道,郑州航空港区综合执法局在26日做出回应:
1月23日下午,执法局执法人员巡查时,在新港大道客运站北50米发现,有人正在一企业三层建筑楼顶违规安装户外广告。经查,该楼顶广告未取得户外广告设置许可手续,属违规施工。执法人员对违规广告的施工人员进行劝说,并将施工使用的三轮车和梯子从现场带走暂扣。一名违规施工人员从建筑顶部顺着绳子向下滑时不慎坠落,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消防人员将楼上另一名施工人员安全送到地面。
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郑州航空港区综合执法局副局长秦新东对带走梯子这种执法方式,用了一个词语进行表述,“登记保存”,“是登记保存吧。当时执法人员就把他使用的工具进行了登记保存。” 他说, 事发的当晚他们就对这个事情进行了初步的调查,对当时涉及到事情的中队长进行了免职处理。对所在辖区的大队长进行通报批评。
随后,这起引发广泛关注的“城管抽梯”案,以各方的积极赔偿及刘勤的取保候审而告一段落。郑州官方通报,免去相关涉事城管执法队员职务,并以涉嫌玩忽职守罪移送纪检监察机关。
2月1日中午,针对此事件,红星新闻向出面接受采访的航空港试验区党政办公室主任李自强提了3个问题:
1、当地城管的日常执法情况是怎样的?
2、事发时城管队员执法细节如何?
3、对涉事城管的处理进展到哪一步?
郑州市航空港区党政办公室主任李自强接受媒体采访。
李自强没有详细回答这三个问题,但他称,航空港区成立才几年时间,发展极其不易,城管执法队伍难免存在人员少、任务重、素质低、办法不多、手段不够的问题,涉事城管的“玩忽职守”的定性已明确,“有过错绝不袒护,将严格依法依规处理。”同时他认为,城管撤梯子时,肯定不是想置人于死地,但总的而言,“这起事件是令人痛心的悲剧。”
123万赔偿
欧湘斌的家属获得了总计123万的赔偿,其中空港区综合执法局赔偿50万,考虑到死者家属困难,补贴20万,鑫港校车服务有限公司赔偿10万,湘新图文广告店赔偿43万。
刘勤说,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他尚需要时间去筹借,“我当然应该赔,他是我的兄弟,他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
2月1日,刘勤开始整理店里的各种杂物,他已无心再去厘清城管和他在这起事件中,究竟各自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对他和他的家人而言,自由更重要。
他现在只想过过好年,尽快回老家对欧湘斌的家人表示愧疚并进行慰问。他说,开年后,这出了事的第五家店,他应该不会继续经营下去了。
(原标题:《城管抽梯后工人摔亡 涉事店老板:一名城管曾同意还梯子,其他人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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