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为家处处家

□阿来

去年底，单位来了新书记。

一看就是长期从事行政工作的人。头发一丝不乱，衣着齐楚整饬。工作起来，认真而有条理，和那外在的持重形象十分吻合。讲普通话，又带一点山西人的腔调，不那么字正腔圆，听上去反倒显得亲切，有同事说，这种腔调听起来总显得语重心长。就这样，慢慢在工作中交集。慢慢听他透露出一些身份信息。内蒙古四子王旗人。必补充，“回收神舟载人飞船的地方”。后来又一点点知道，曾当新华社记者，在东北工作。再来四川。记者转行做行政工作。当过地级市领导，又到国企工作。

然后来了我们作家协会。一起商量工作，组织活动，开会，下乡。半年多了，一起吃过好多工作餐，却没有一起喝过酒。他来就应该接个风的，但如今不提倡这个，自己掏钱专门设饭局，也显得俗套。第八个月的时候，才在别的朋友作东的饭桌上喝了第一顿酒。关于他个人的情形，所知依然不多。

昨天下午，他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以为又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商量。结果他说，要出版散文集《行走的达兰喀喇》，要我写些话在前面。说实话，这出乎我意料之外。这个人含蓄，口风紧，到作家协会来工作，却没有说过我也写作，我也热爱文学。

昨晚，还和他一起工作，请几位文博行业的专家听他们对作协一项工作的建议，回去才看他发到我邮箱里的散文集的篇目。文章是分辑精心编排过的。《感恩》和《感情》篇讲亲情。母亲、父亲、儿子。其对父母儿子的一往情深自不必说，他自己作为儿子出门远行，去外省，再去另一个外省，而到他这里，又要送自己的儿子远行，这回是去外国了。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教育，中国的家庭靠教育改变，家国相连，无数家庭因教育而改变，而上升的轨迹正是中国这个国家日渐进步与改变的一个缩影。

一个人命运改变最重要的方面就是接触的世界越来越宽广。这在这本集子里也可以看到。《感言》、《感物》、《感人》和《感事》篇正如文集的标题中的那两个字“行走”。行走即是经历，经历则有体验，有感悟，文学表达从古到今，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为体验与感悟提供手段。文学书写的确可以加深和强化人生的深度与广度。今天，有很多关于散文的讨论，各种意见自是异彩纷呈，但最重要的，还是真实的人生经历，真实的情感，以及基于这两种真实之上的有根有据的体悟。不然，任何路径都会成为散文的歧途。

当文学写作日渐成为专业化竞技时，这本书可以带给我们另外一个方向的思考。这就是作者自己在《跋》中提到的非专业写作。我们应该更多地关注这种更接近文学表达本意的写作。这或许是更真切，更具生命本真意义上的表达。他还在《跋》中说，这本书原题是《无家可归》，侯书记同志，我看倒是大可不必，世界如此广大，虽然乡愁浓重，但世界一经展开，人生必然就越来越开阔。必然就要“处处为家处处家”了。这首词还有两句也补在这里，“一段天香飘海角，万重想思去天涯。”在四川安顿又一处家园，也是不错的选择，即便冬意日浓，君不见，芙蓉刚落不久，蜡梅又要开了。

来不及更细品味了，他透露消息很晚，催稿也急，还要把我的这些话也附在书里面。我要告诉读者朋友的是，我的这些话可以略过不看。因为他自己的文字，才是这本书得以存在的理由，是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部分。

我看这本书中的文章，最后一篇写于十多年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开始期待第二本书了。

2017年11月30日

阴山在蒙古语里的名字为“达兰喀喇”，意思是“七十个黑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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