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的七盏明灯

□ 席永君（四川）

尽管《建筑的七盏明灯》并不是一本通俗晓畅的书，但我还是一口气读完了它。掩卷沉思，深深地被约翰·罗斯金（1819-1900）对建筑的真知灼见打动，就像多年前被他的闲处生色、涉笔成趣的《芝麻与百合》打动。这是一本有关哥特式建筑的杰作，享誉英美艺术界，为好几代人评判艺术价值提供了可资参考的标准。罗斯金兴趣广泛，在许多领域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他既是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又是科学家、诗人、环保主义者和哲学家。据说他直接影响了印度的甘地、俄国的托尔斯泰和法国的普鲁斯特。普鲁斯特为了翻译罗斯金的作品，甚至痛下决心学习英语。这位维多利亚时代最伟大的英国人，在书中详细阐述了建筑的七大原则：“牺牲原则”（献祭之灯）、“真理原则”（真实之灯）、“权力原则”（力量之灯）、“美的原则”（美感之灯）、“生命原则”（生命之灯）、“记忆原则”（记忆之灯）和“顺从原则”（遵从之灯）。而每一种原则都是那些旷世的坚固的艺术品——建筑之肌体的一种风貌，在框架、层拱、耳堂、用材、风格、装饰……甚至在看不见的某一个面都贯穿着这些高贵的原则，最终成为尘世间精神与物质完美结合的代表。这七大原则被罗斯金温暖地称之为“建筑的七盏明灯”，直接为二十世纪的众多建筑和设计提供了灵感。

《建筑的七盏明灯》乃是罗斯金对哥特式建筑游历、研究的记述，既涉猎广泛，又严谨深刻；其文体如他喜爱的威尼斯大教堂的装饰一样，既激情四射，又充满理性，兼有学者的风范，智者的气度。大凡学过西方建筑史的人都知道，哥特式建筑乃是十一世纪至十五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一种建筑式样，主要见于教堂，同时也影响到世俗建筑的某些元素。哥特式教堂的结构体系由石头的骨架拱券和飞扶壁组成。由于采用了尖券、尖拱、修长的立柱与飞扶壁等扩大、提升空间感的元素，哥特式教堂通常尖塔高耸，直指云霄，内部则旷远、高洁、单纯。在装饰细部如华盖、壁龛等也都用尖券做主题，建筑风格与结构手法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有机整体。罗斯金对哥特式建筑情有独钟，推崇备至。他在书中直言：“古希腊建筑以及近代文艺复兴建筑从本质上来说是卑鄙的，而哥特式建筑从本质上来说是高尚的。”这种对建筑的道德评判，让人匪夷所思。但这正是罗斯金。这也是为什么罗斯金在《现代画家》一书中指责弥尔顿“模糊的崇高”，而对但丁叙述地狱情景时严谨的地形描写大加赞赏的原因。在罗斯金看来，即便是地狱，其结构也应具有哥特式建筑的美。他在《威尼斯之石》一书中写道：“哥特式风格允许甚至需要工人的自由、个性以及自发性，它体现了一种更完美、更道义的生产方式，从而使工匠们修建出了比文艺复兴风格更伟大的建筑。”而罗斯金写作此书的初衷便是想“努力说明每一种形式的崇高建筑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各个国家的政治、生活、历史和宗教信仰的化身”。

对于罗斯金而言，建筑的本质在于法则、情感、自然和虔敬上帝的心，建造的方式不可欺骗，也不可自欺，更不可虚浮。一切美丽都建筑在自然的法则之上。建筑本身是一个有体温的生命体，不仅秉承了诞生、成长的生命天赋，也拥有衰老、死亡的自然过程。以自然之心虔诚地建筑，用所有的感情去倾注关爱，在它生命停止的时候，静静地注视。因为，真正意义上的建筑不但要承载过去，还要准备承载将来，在它们看似冰冷的躯体上镌刻着人类在光阴中解读出来的命运密钥。当我们环顾周遭，看到那些“暴发户”心态的城市建设，所有的城市都长着同一张面孔，到处是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想想我们将终生置身其中，真是莫大的悲哀。而罗斯金在书中一再苦口婆心地警示我们：“凡是建筑都必然对人的思想产生影响，而不仅仅为人体提供服务”，“好的装饰永远也不会过度，坏的装饰总是过度的”，“建筑，肩负着让这个社会更美好的义务；而美的存在，则是为了传递一个美好社会所必须持有的绝对价值”，“完美的雕塑应该成为最严肃的建筑的一部分”，“所谓的修复其实是最糟糕的毁灭方式”……罗斯金崇尚自然、还原建筑本质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暗合了中国古老的“天人合一”思想。这一思想会让我们打消按原样修复圆明园的妄想，会让周遭冰冷的砖石在穿越光阴的目光的凝视下渐渐温暖起来，并让居住于茫茫天地间的我们踏上故乡之路，从而找到回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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