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灯光

□龚大烈

当我迎着厦门、深圳繁华街市中绚丽的霓虹灯，脑海中却无法抹去老家——川中大佛古镇旧时的灯光，以及那些如灯影斑驳的往事，午夜之梦因此幽然而至。

我记忆最深的古镇之光，不是明媚的阳光，而是恍如黄豆般的烛光或煤油灯。上小学的时候，古镇还没有通电，得用烛光或煤油灯撕裂长夜的黑暗。即使后来通电很长一段时间，电视能看且只能看四川台时，甚至在诸如看春晚的时候，对突然断电的状况，我们也只是干涩地骂上一句，然后就像黑夜一样沉默不惊。

因为缺电，供销社里卖的最多就是蜡烛，蜡烛多是五支一包，用黄纸裹着。也有十支一包的，那样的蜡烛就像铅笔一样细了。蜡烛白色的居多，也有红色的，人们喜欢买上几包红蜡烛，留到节日里用，喜庆。每次供销社里新进了红蜡烛，人们便都争抢着购买。

那个年代，蜡烛是可以作为礼物送人的。春节走亲戚的礼品袋中，除了鸡蛋、鸭蛋、挂面和布匹外，也可能有几包蜡烛。懂得节省的人家，一支蜡烛能用上四五天，只要能借上月光，大都会小心珍藏蜡烛或煤油灯，尽量敞开门窗，让月光如贵宾一样迈进来，在月光下刷碗扫地，洗衣或择棉花。我们古镇的择棉花，可不像新疆的棉花像羊毛一样手到擒来。古镇的乡亲特别辛苦，白天水田里打谷子，土里坡上挖红苕、收苞谷黄豆。一旦看见棉桃刚裂口，就得把棉桃摘回家，要不然遇上雨天，棉花就全部发霉烂掉了。一家人不管老人还是小孩，晚饭过后都要择棉花，经常忙到半夜，即使眼皮打架了，或是棉桃的浆疤盖着手茧，也仍然不敢停歇，因为还要指望第二天早点晒干呢。

更节省的人，还要剪烛花。母亲说，蜡烛燃烧半小时左右，棉芯就会跳出猩红的火花，如果不剪掉，浪费蜡烛不说，还会淌下串串烛泪，脏了蜡烛。母亲烛花剪得特别好看，她不像别人用剪刀，她将大拇指和食指并到一起，屏住气息探进烛苗，尖锐的指甲盖比剪刀还要锋利，一截棉芯被飞快地掐折了，蜡烛的光苗又变得文静了。

烧剩的蜡烛瘪着身子，母亲会小心地把它们攒到一起，放在一个铁皮盒里，再采来几枝干柏树枝，放到火炉上，混合着柏树油脂，溶化了它们，用手指蘸着滚烫的烛油捏蜡花。蜡花如梅花，看上去亮晶晶的，若剩着一截红烛，就在蜡烛中添上蜡花，溶后捏出的蜡花就是粉红色的。在那个年代，谁家的柜子和窗棂里都插有几枝蜡花。那些蜡花，让烛光的美得以华丽转身。

月光是最受人青睐的，它的光总是柔柔的，带着如烟似雾的轻渺气息，给古镇的人们带来无边的遐想和温存的心境。每月十五的月光质感特好，落到手上脸上的仿佛不是光，而是烛油在幽然发亮。月光泻在山山水水上就更加轻盈微妙，使山变得清幽，为树披上朦胧的睡衣，让水变得如油一般柔情。小河的水拉着清风，挽着月光，像我们小伙伴一样，蹦蹦跳跳，唱着、跑着，穿透了古镇静谧的夜空。

至于煤油灯，人们更是珍爱有加，总是舍不得拿出来用。

不管是烛光还是煤油灯，或借着月光，母亲借着灯光纳鞋底或是补衣裳，那如黄豆的火苗一晃一晃的，映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平和的面庞。我想，这样的灯光一旦铭刻在心，就不会被时光带走，反而会让都市霓虹的流光倍添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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