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伍成勇

回首二十年前的事，差不多是一场“浩劫”。近于揭开沧桑的结痂，去瞥见一些鲜嫩的肉层。

1994年的秋天，没做好任何做教师心理的我接到了重庆师专的录取通知书，一向喜欢英语的我，录到了中文系。我无法和命运较真，读书辛苦，父母在大山旮旯刨食更辛苦。我从读初一开始，就下定决心通过读书跃出农门。

我去看分那天是天不亮就下山蹚过河水挤上公共汽车的。来到位于城郊县中的山脚下已是九点多了，太阳晒着我的脊背，这条路可是三年前父亲挑着米一步一步迈上去的，他的腿是那么有力，可是我却有些迈不动。

进校后我看到我的分数，上了线，超分不多，离本科差一点，我正有些想宣泄的冲动，可当我看到大多数同学索然的表情，我乃知是不幸中的幸运。从老师口中得知，当年我们那一届可是学校历年来考得最差的一届：百万人口的大县，全县近千名骄子，仅160余人上线。我坐在石阶上，扑扑的心渐趋稳定，思量着自己在悬崖边还拽着一根枯藤。

我没有理由不向这根藤致谢，我实实在在领了一张大专录取通知书。毕竟，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从此离开我那山高路陡的山村了。我可是高等师范毕业，然后做一名教师，至少可像我的初中老师那样提上菜篮子，隔三差五上街买些荤腥了。父母在赶场时亦可在那简陋的教师宿舍里吃上舒服的一餐饭了，然后太阳偏西时才不慌不忙地回家！

请别笑话我，我的想法就是这样。我家有五姊妹，哥已结婚分家，当时还干着苦力，两个姐姐已出嫁，三姐还在广东打工，时时寄钱于我。如今，我至少给了他们一些踏实——花去的血汗钱没打水漂。

大学是啥样？我凝视着自己手头这张薄薄的纸片，校名虽不大气，景色尚可观瞻：湖上一桥，连有一岛，岛上桃花灼灼。湖的四周绿树成阴，有几幢古朴楼房明灭其中，再远些是隐隐青山。

父母极看重我的这次远行，还请了不少客。庆祝之后还派了哥哥和一位走南闯北的表哥护送，买了火车票，从达县到永川，近七个小时。

到了永川城，站就在城边，铁路擦城而过。城市没想象的那么好，楼房东建西摆，火车站的杂乱与喧嚷一应俱全，心情顿像临街蒙灰的墙面。然后，受老校友接待，径直去了师专驻永川办事处，挤上了公共汽车。车厢内全是上学的学生及家长，行李大包小包，挤得透不过气来。汽车在土公路上颠簸，人就在车内东倒西歪，前俯后仰，好在都是赶去上大学的，牢骚再有也得憋着。

上大学的兴奋算是全没了！那摩天的大楼没有了，那交织的立交桥没有了，那光洁如镜的街面没有了，那衣着光鲜、款款走过的摩登女郎没有了，那金发碧眼、丹唇皓齿的洋妞更没有了。

我张开婴儿般的眼睛打量着大学的寝室，我要在这里度过三年，与有着同样梦想的来自四川各地的同龄人。不同的是，他们像来到一片新林子的小鸟，喋喋不休地谈论着初来大学的见闻。从闪亮的眸子和急促的语气中已然体察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新鲜与快活：寝室对面是食堂，周三周六有舞会；左边是澡堂，再左边是风雨球场，周三周六有电影；寝室后边穿过建在山坡的甬道再横着走一段路就是图书馆，图书馆后面有一个山谷名叫情人谷；西边是音乐系，刚从那边过来还有音乐从楼上飘出……

我的心情没法不受濡染，即使冰点也会受到炙烤而暖和，更何况我亦正值青春。我没大想过师专毕业的前途有多黯淡，我只想过好自己和同龄人面临的生活。每天，我会早早地起床，吃完早饭穿过林荫道去星湖边对着烟水迷濛的水面背上一些古诗；会一个人去图书馆旁边山坡上拿上一本朗诵的文字去训练口才；在周三周六的晚上坐在寝室独听对面舞厅抒情的舞曲，望着那旋转的霓虹灯光去遐想一下校园爱情；在学生干部竞选时会抵制住鼓点般的心情假装冷静与大气去台上陈述一段话；会携上一些团干部去农村作采访，回来写成报道居然上了《重庆日报》；甚至在大学毕业的当天，汽笛声声，毕业的校友执手相看泪眼，我仍坐在寝室激情地写着关乎毕业无关乎诗的长短句。

在大学时，我获过奖学金，还被评过学校“十佳团干”，毕业时也获得“优秀毕业生”。如今看来，已成烟云。在大学里，我没牵过女生的手，找不着情人谷在何处，我曾经劝退一位老爱跟着我的生物系女生。我有时夜深冥想，上苍若再赐我机会，我会在月光明明、地上树影如画的夜晚牵一下她的手，说一些感激她的话！

青春，是一条流动的河，它不停歇，无法回溯，也无法预设。如今毕业二十年了，从满面的朝气与憧憬变成了今天的老成与世故，浓密的头发已间杂了数不清的星星白发，明示着青春愈去愈远。这二十年里，教书谋生、成家、育子是生活的主干道，我始终如山里一头诚恳的牛在园田里耕耘，不问日月。我时时将国学的精髓像细雨播撒于我的一方讲坛，一直用“手写我心，生活处处皆文章”的文艺观影响着学生。如今，我的学生已遍布全国各地，他们大都能用一颗赤热的心去面对生活，品味生活。每每念及于此，我都能有一颗平和的心去承接生活中的一切萧瑟与落寞——因为，我的学生，他们就如同四季的硕果，暖慰我心。

我无法忘记青春岁月留下的一些青春记忆，因为，那是青春留给我的财富。我也不惮青春流逝，我仍会埋头前行，或许，如此便可继续携带着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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