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树林里的诗意栖居

布坤明1979年1月初到2月16日，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我们连队，在中越边境云南河口的一片橡胶树林里待命。盘马弯弓、枕戈待旦的一个多月，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光。

那天清晨，当行进的车队到达指定位置，简易公路旁的山坡上，一棵棵高大挺拔的树立刻映入眼帘。当被告知面前是橡胶树林时，我激动不已。对橡胶树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它。

橡胶和石油、煤炭、钢铁合称四大工业原料，在民用和国防领域都具有广泛的作用。橡胶树是生产天然橡胶的主要来源，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是没有橡胶树的，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我国实施橡胶禁运。为了打破封锁，在我国南方的一些地方，用爱国华侨带回的橡胶树种子试种，逐步取得成功并推广开来，而河口正是橡胶树的生态适宜区。

时任高炮营二连长的我，带领班排长穿过橡胶林登上山顶，目光向南越过红河俯瞰对岸，异国山川地貌尽收眼底，正前方山上一根旗杆后面，有几座平房，出入走动的人清晰可辨。位居边防线上，我们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选定射击阵地后，先挖好炮位掩体，搬运弹药，然后沿着半山腰，用镐头、铁锨开辟、修筑盘山道路。受路面宽度和山头面积的限制，牵引车上不去，全连六门炮，一个排为一组，系上大绳，喊着号子，前拉后推，连夜将火炮一门门移入炮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战斗准备。各炮位与阵地中央的连指挥所，用一米多深的堑壕相连，两侧挖了猫儿洞，洞内铺上厚厚的树枝干草，可卧可坐。掩体及工事的内壁上，用石子镶嵌了诸如“敢打必胜，群威群胆”“自卫还击，保卫边疆”等兼具鼓动性和装饰性的标语口号。

野外宿营同步展开，仅有的两顶帐篷归炊事班、连部和指挥班使用，而每辆一汽大“解放”牵引车长近四米，宽两米左右的车厢被巧妙调整为一个炮班及该车司机的房舍：棚杆升至最高限，在两侧的车档板上固定两根方形的木桩，横向搁上量身定制的铺板，就成了上下两层的通铺。上层空间大小近似于火车卧铺的上铺，个子稍大的坐着穿衣服须低头猫腰，通常睡四人；下层略为宽敞，至少安排五人，需要时挤六人，睡觉是无缝隙紧贴，稍一翻身就会压在别人身上，进出则要小心翼翼地跪着爬行，起床时，外侧的人离开后，里面的才能出来。鞋子搁放在两侧用铁链悬挂与车厢底部平齐的后档板上，车下两侧摆放脸盆和洗漱用品，车厢两片后档布就像两扇门，白天敞开，夜间关闭，照明使用烧煤油的马灯。虽拥挤如沙丁鱼罐头，起居多有不便，却防湿保暖，省去了借宿的麻烦，野外环境下这样的条件已属上乘，大家都挺知足。

完成在橡胶树林里的安营扎寨后，我去拜访橡胶农场负责人。农场名为坝洒，一听就带着浓郁的少数民族气息。

在林子一侧的简易平房里，我见到了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一头短发，梳两条辫子，穿着朴素。当时农场属生产建设兵团，也按连排班编制，这儿大概是农场下属的一个连队，跟我一样，她应该也是个连长什么的，我向她介绍了有关情况。“你们来了，好得很。”一开口，我就听出了她的重庆口音。“我来这儿五六年了，这片橡胶树虽不是我们栽种的，可一直都是我们负责管理养护。橡胶树浑身是宝，橡胶就不用说了，树籽可榨油，树木是很好的木材……”

原来是重庆知青，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戍边，在建设边疆的同时保卫边疆。我仿佛看到一棵幼小的橡胶树，在知青们的精心护佑下，不断长高长大，树上留下被割过胶的一道道圆痕，也是他们劳动的印迹，心里升腾起一股钦佩之情。我懂她反复强调橡胶树贵重的意思，也使用川音表态说，你放心，我们一定爱护好这些宝贝。

她眼里放出惊喜的光芒，“你也是……”“对，我们是从重庆来的。”我这话只有一半是对的，在重庆的是军机关，我们的驻地是在四川南充。老乡相会，彼此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她站起来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拥军友前我们义不容辞。”

从此，我们开始了在橡胶树林里的野营生活。营区呈斜三角，角尖是位于通往阵地道路下侧的连部和指挥班帐篷，下端两个角靠近山下的简易公路，一只角是炊事车及帐篷，一只角是炮班的“房车”。一股清澈的山泉从上而下穿过营区，半道上被分流，一节节连接起来的竹子将泉水七弯八拐地引向斜坡上一座竹木为主的瑶族同胞住的平房，涓涓细流泻入门前的一条小水渠，泉水主流则汇入山下路旁的一条水沟。炊事班就在沟边附近做饭，伸手即可取水，亦可就地取柴，派几个人出去跑一趟，小半天捡来的干树枝就够用几天的。

下阵地后，不少战士在泉水沟边洗涤，洗净的衣物有的晾在绳上或树枝上，有的直接铺展草地上。八十年代，一首《边疆的泉水清又纯》的歌曲风靡大江南北，我觉得那简直就是我们当年橡胶林泉水的现场直播。用餐时，以班为单位，在橡胶树下按划分的区域围成一圈，席地而坐。阳光透过树的间隙洒在地上，斑斑驳驳，鸟儿啁啾，空气湿润而清新。

近乎俯拾皆是的干柴，源源不绝的天然山泉，还有满山遍野具有巨大经济价值的橡胶树林。“美丽富饶的边疆”，山下公路边的一根水泥电杆上，可能是知青写的七个红漆大字，也道出了我们的心声。

在与橡胶树亲密接触、相依相偎的日子里，虽然战云密布，紧张艰苦，却充满了诗情画意，颇具浪漫色彩，几十年来一直令我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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