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点的守望 □赵培源

我们正处于无处逃避的图像时代，丰富的媒体技术正在成为人们日常视觉积累中最重要的部分。我们对世界的感知与记忆正被无处不在、变动不居的影像所建构，影像已成为一种主要的文化信息载体，影像生存已成为人们的一种日常状态。众多的摄影人正在做出一种努力——试图用这种努力去验证海德格尔关于“世界图像时代”的预言——回到摄影的基点，并用影像的方式完成自己独特的情感表达和视觉守望。在中国，虽然受到“现实主义”、“纪实”等概念的影响，偏向文学意味的叙事风格、绘画式强化布局的风格等已经成为当下摄影作品中不可回避的组成部分，但我们也欣喜的看到，回归基点的守望者越来越多。

在众多的基点守望者中，程必伦先生是特立独行的一位。他拿起相机，在身体与心灵的人生漫步中，开始了视觉上的文化追索。他顺其自然记录自己行走历程，以相机为工具进行着田野考察。从根本上说，他从另外一个角度，在做一种多少有些无奈但的确有效的追索和储存。读其作品《暮色》，佝偻的僧人仿佛正用自己身体去一片一片地过滤小路上的浓荫，他走在那里，与阳光同行，与家园同行。我们目送着他的背影，感到自己沐浴在某种绵长而隽远的气息之中。

他的漫步，不是采用跟踪拍摄的方法来汇聚主题，也不是截取对象的部分使画面趋向纯净化，更不是有意识地突出某个主体以显示影像的品质，而是采用第二人称叙事的方式以及全景式的构图，向我们展示他在漫步中事物自在、自为的存在。他认为人认识了自身，便能体知自然与宇宙万物的生命本源。在他的作品里,你感觉不到摄影师——“我”的侵入和对拍摄对象——“你”的干涉，一切都不经意地展开，却在展开中讲述那些平常而亲切的景致，仿佛歌谣，从风中飘来，起音虽弱，渐次磅礴，以至在我们的胸间共鸣，喧哗一片。

他从不舍弃对自然风光的依托，也不排斥对其他事物的描摹，即使他的表现对象是最远离“艺术”的繁俗之物，也总是能够以他强大的艺术之心巧妙地赋予事物于“艺术”气质。看他有纪实倾向的作品，也能从中找出艺术化的空灵感，他将强烈的主观意识和抽象的表现形式融入作品，这是他的根本特点和风格；就光线处理而言，由奇特向讲究、精到的转化，可谓是其艺术语言追求的又一体现。他的摄影，有一种宏大叙事和细节补充的模本。这种宏大叙事，作为一种叙事的方式，来自于他人生和漫步的心境。

从纯粹追求美的角度而言，有的作品如果剔除某些组成部分，或许画面会显得更美，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的目的，就是要不折不扣地留住摄影这个“基点”。从叙事的角度看，画面中的任何部分都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并没有感觉多余的地方，因为现实就是如此，他们互为语境，互相证明。他的作品，虽然在许多人的眼里，脱离了艺术的目标，但守住的是摄影的基点，走向的是文化。

在当今社会，摄影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消费，事实上它就是一种消费，大量的爱好者把摄影当作了休闲方式。人们在休闲和消费中享受按动快门的快感。人们消费影像，从而制造出更多的影像。但是，由于思维模式和观看方式的雷同，导致无数摄影人一直在复制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除了光影追逐，最近几年摄影的维度获得了很大的拓展，人们灵活使用相机，使摄影的边界无法定义。现在看来，摄影可能就没有边界。凡以相机为工具、利用小孔成像原理获得事物影像的行为，都是摄影。在成本越来越低、手艺要求越来越低，而存储越来越无法限量的情况下，摄影变成了随心所欲的大玩具。在某种程度上说，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来穷尽摄影的可能性。

在这样的影像“爆炸”的状态下，当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成群结队地追光弄影，生产着大量重复性的照片时；当我们舍弃了对人们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探索和认知，把拍摄对象变成纯粹的线条、色块，在取景框中给予人人皆可为之的构图时；当我们抱着“彼，人也，余，人也，彼能是，而吾不能是乎”的执著信念，倾尽全力要拍出与别人一样漂亮的作品，却触犯雷同大忌时，程先生基于“望”，重在“守”，从摄影的基点出发，以求真求诚求信求实的态度，客观地、全面地、具体地分析、研究、评价和实践摄影，尽可能地专注于捕捉并留住事物影像的“基点”，坚守住摄影的底线，做文化样式的贮存和传播，就显得更为可贵因为摄影的基点，就是摄影的核心价值所在，这是其不可替代的终极属性。

在墨西哥，有一个离我们很远却又很近的寓言。

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路，突然，一个人停了下来。旁边的人很奇怪：为什么不走了？

停下的人一笑：走得太快，灵魂落在了后面，我要等等它。

是啊，我们都走得太快。然而，谁又打算停下来等一等呢？

摄影是我们共同的家园，我们和他、和他们都是这个家园基点永远的守望者。

所以，不管走得多远，都不要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刊载时有删节）

赵培源，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四川建筑职业技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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