砣砣肉 □赖俊熙

而今眼目下，随着民族文化旅游的发展，砣砣肉已经成为彝族饮食的代表菜品，早就走出彝家山寨，走向中华大地广袤的饮食市场。

然而，仅把砣砣肉看作是彝族饮食的一个重要符号还远远不够。

“砣砣肉”之于彝族文化，涵盖面更广，内蕴更深。

彝族自古以来就是雅砻江中下游的土著民族，又是最典型的高山民族，几千年来居住在深山，受恶劣的自然环境限制，生活十分简朴，直至前些年，在许多困难地区，还存在“三锅庄上一口锅，苞谷米饭装竹箩，火烧洋芋下酸汤，手抓瓢舀团团坐”的食俗。而遇重大节日或婚丧嫁娶，亲友纷至，便连盛苞谷饭、米饭和酸菜汤的竹箩、木萨（木制的钵、碗）也远远不够，又因居住分散，不可能东挪西借拼凑，咋办？只有因陋就简解决，于是就有了“砣砣肉”，并沿袭成俗。

我年轻时就因工作关系，撞上过一户彝族人家的婚宴。

那婚宴的场面真叫别致又壮观！整匹山坡上都坐着宾客，每人面前一砣约莫半斤重的牛肉、一个炭火烤熟的饭粑砣，还有半碗苞谷酒。牛肉、饭粑砣都分别托在一张阔大的树叶上。

我因为是突然撞来的国家干部、难得的贵客，享受到额外优待，用两个碗取代了两张树叶，酒也是满碗。

主人家送这些吃食来的时候，还特别递给我一把铮亮的匕首，歉意地说：“不好意思，肉煮得不象你们汉族人家的?和！”我开始不明其意，又不便多打扰忙得团团转的主人，便效仿旁边的宾客，先喝口酒，再咬口肉。不想一动嘴就遇到麻烦，那牛肉真“牛”，直扯得淡淡的血水滴滴嗒嗒往下落，也没咬下它一点。这时方想起那把匕首的用处来，遂拿起，一手抓住肉，一手用匕首在嘴边切割，惊险是有些儿惊险，但牛肉确也脆而香。

婚宴过后，当晚，我住宿在大队会计家，才得知那砣砣牛肉何以没煮?的原委。

“那是因为客人太多，一拨一拨地来，主人家的锅就那么一口，实在没办法，只能将肉砍成大块，下锅煮一煮，就捞起，撒上盐，用簸箕簸匀，一砣砣放在树叶子上，就拿出来待客。”会计还道，“今天打的是牛，牛肉要硬点，要是猪肉砣砣，会好些！” 

后来一次，我又得以见识和品尝了猪肉砣砣。比之牛肉砣砣，当然“好些”，但也有限。

那是在西番村一个生产队贫协主席大拉里的家里，与我同行的还有位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的县供销社的干部张历史。

大拉里虽是贫雇农的代表，家里日子还可以，时值六月间，彝族年已过去七个月了，他家中还有腊肉，拿出来斩成一寸五分见方的砣砣，在三锅庄上的吊锅里煮一煮，招待我们两位“稀客”。

彝族人有个规矩，陪客人进餐只能是男主人，女主人得回避。然而，可能是因为肉有限，大拉里名义上在陪我俩，自己却一块也不搛，只是殷勤地招呼我们：“吃！吃！”

我到底在彝区工作的时间较多，知道彝族人还有个习俗：拿出来待客的东西得充足，让客人吃不完，如若少了，被客人一扫而光，那就太没面子，是万万不能出现的。因之，到彝族人家做客，不管食物多少，都不能吃完，无论如何得剩下一些，表示再也吃不下了，给主人留足脸面和尊严。

然而同行的张历史虽然通晓古今中外历史，却没有到彝族人家作客的历史，不晓得这习俗，又因下乡日久，少见油荤，肚子生了锈，故“砣砣肉”一出锅，盛入木萨，他就大开杀戒。我才将第二砣搛入碗内，他已狼吞虎咽地整下肚四五砣。眼见木萨中只剩下两砣，我俩再一动筷子就没了，大拉里着了急，慌忙又爬上楼，一狠心把仅剩的一块腊肉提了下来，用水冲冲灰尘便三刀两剁，“哗啦”倒入锅内，大约也就在沸水中翻滚十来下，就赶忙捞起，倒入木萨，又满脸堆笑地殷勤招呼我们：“吃！吃！”

“砣砣肉”既是中国古老民族之一彝族一部几千年民族艰辛史的现实物证，又是彝族朴质纯真、热情好客、注重礼义等等传统美德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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