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肉班 徐永群

北京知青在田间地头学习

北京知青采摘苹果

劳资科长铁青着脸，冷冷望了我一眼。

“徐永群，将你分到剔肉班了，先试用三个月，明天去报到。”

我也没有说什么，我知道肉联厂的规矩，无论你在外埠官拜几级，调回北京一律从工人干起。我领了一套工作服，不禁笑了起来，近十年没有穿过工作服了，调回了令人向往的京城，自己却要重操旧业，由学徒工开始。我没有等到明天，用胳膊夹着工作服，直接到剔肉班报到。

我们单位就是北京南城著名的大红门肉联厂，杀猪宰羊“血流成河”。而剔肉班是按品类分割肉，人人技术熟练，杀气腾腾。我进到车间一看，水池子连成一片，池子里泡满了成扇的猪肉，血水溢出池子，工人们守着操作台，围着围裙，穿着高筒雨靴，面无表情，手法熟练地用锋利的剔肉刀剔着肉。

“噢，新来的。”班长热情地招呼我。然后召集大家都过来，派两名小伙子到食堂端了几个菜，拧开了一瓶二锅头酒，直接灌满了大水杯，足足有半斤。“今天给徐大哥接风，请徐大哥干了。”周围几位小兄弟拿着筷子敲打饭盒，起哄架秧子声不绝于耳。我哈哈大笑，心想你们这群小混混太小看人了，老子走南闯北20年，也领导过一个企业，经风雨见过世面，这点酒就能给我灌趴下？在陕西，我曾同铁路上的朋友多次饮白酒，久经沙场了。我们这些来自陕北农村的北京知青，豪爽大气，朋友之间真诚相待，以酒会友。我有位插友小全，调到西安单位，直接提成主任，同僚们捧场，拿出一箱啤酒企图灌醉他。小全从容不迫，大碗应付，众人目瞪口呆。小全电话与我交谈，“这帮小毛贼哪了解咱们！”我们喝过陕北米酒，奠定了我们的酒量。而今我同样面临接风酒，看你怂不怂？

“大家看看，我今天又能尝到久违的二锅头酒了！”说罢，我仰脖咕噜一通全喝了，然后满嘴喷着酒气，喊道：“快上菜。”班长带头鼓起了掌，大家齐声喝彩：“够爷们，是个汉子！”二锅头酒可比陕西西凤酒度数高，我觉得内心热量上升，脸部发烧，我感觉自己都成为红脸关公了。来到这新的环境，与众屠夫在一起，自己又莫名其妙笑起来，高谈阔论，话也特多。我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酒后能吃能喝。肉联厂伙食相当丰盛，我挥舞着酱肘子，津津有味吃着猪头肉，还不停地与大家碰杯。我的海量，我的爽快，我的表现，我的故事，征服了在场每个人。

我跌跌撞撞走出了剔肉班，刘班长喝高了，得意忘形地喊道：“再上两瓶！”王华仗着酒性，对着空荡荡的厂房放声歌唱。李君却紧皱眉头，咧着嘴吼叫，简直是丑态百出。我来到车间办公室，车间崔主任同几位同事也在饮酒聊天。他们文雅多了，全是用小盅。崔主任接过我的调令看了看，然后转脸对坐中间的中年人说道：“这是从陕西回来的徐永群。”中年人站了起来，与我紧紧握手。“我代表全厂职工欢迎您，从外面回来的知青全是好样的。”我这才知道这个人是单厂长。单厂长真诚的话语令我动容，刚才又受到特殊形式的欢迎，我百感交集，眼角有点湿润了。

“我从东北建设兵团回来的，比你早返京十年。”崔主任自我介绍道。他说：“大家都是知青，有什么困难就说话，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来。”这番话令我心里暖暖的。单厂长说：“剔肉班是计件工资，职工积极性很高，你初来乍到，试用期三个月，奖金取平均数。又考虑你是名党员，委派你进剔肉班，希望你发挥作用，把这帮青工带动起来。”

临近春节，我被临时抽调到厂保卫科帮忙。有一天，我正在厂值班室看报纸，站岗的保安进来说道：“你看一下，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很可疑。”我往远处一看，原来是剔肉班尹大姐带着孩子正从熟食区走出来。孩子估计也就六七岁，背着鼓鼓的书包，腰都快压弯了，吃力地走着，尹大姐故作镇定紧随其后。我满脸堆着笑，老远打着招呼：“尹姐，你好啊。”尹姐吃了一惊，赶紧说道：“这几天没有见到你，原来进保卫科了。”“我是临时帮几天忙。”说罢，我拎过小孩的书包。“来，小妹妹，和妈妈一起进来暖和会儿，喝点热水再走。”说着，我用另外一只手抱起了孩子，尹大姐已经吓得面如土色了。

我让娘俩坐好，倒了两杯热水，非常热情地问孩子上几年级了，会画画吗？说完，我撕下一张纸，三笔两笔就画出了一辆汽车，孩子惊喜地看着。“真棒，叔叔教我！”然后向我撒娇。我疼爱地望着可爱的孩子，内心百感交集。此时孩子的书包已经散发出熟制品的酱香味。可恨的家长不考虑油把孩子的书籍浸了，更可恨的是用天真的孩子做掩护。我直接打开了书包，小肚、酱肉、香肠从书包里滚了出来。我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哟，妈妈给宝宝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孩子高兴地响应，“叔叔，妈妈最好了！”我转过脸，狠狠地瞪了尹姐一眼。尹姐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坐立不安。尹姐最后带着孩子到财务科补交了货款。按照厂方制度，保卫科完全可以把她除名。我没有这样做，我考虑她的孩子正在成长过程中，不能给孩子留下阴影。我主张批评教育，挽救为主，重要的是消除对下一代的影响。这件事情发生后，在厂里引起了争论。大家对我的处理办法评价不一，我渐渐成为人们谈天的话题了。我们整天满脸阶级斗争的保卫科科长，认为不能这么处理。他认为即便是不开除尹姐的厂籍，也应该罚得她倾家荡产，这样保卫科还有点活钱。气得我与他大吵一场，拂袖而去，又回到剔肉班。

对我的试用，厂党委一班人也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之前往上呈报了两名副厂长，群众意见很大，说他们压不住阵。让我去保卫科，也是试试我的深浅，试试我的工作能力和做事魄力到底如何。我记得在我离开西北二合成时，党委书记曾经跟我说：“黄土埋不住金子，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

人生又跟我开了个玩笑，三个月试用期还没有结束，党委任命我为剔肉车间党支部书记，我被推向了领导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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