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炉火》解读生命密码

郝朴宁

1982年冬，从大学校门出来，又走进另一所大学，承担中国古代文学宋元明清段的教学工作。走上讲台，一个让我激动的发现是：诗言志，词言情。宋词带领着我走进了古代文人的情感世界，特别是婉约派大词人李清照，在中国文学史上首次将一个女人的情感世界“撕”开了让我们看，让我们有机会去解读一个女人的情感密码。以此为契机，我开始了解读文人们精神世界的历程。

后来从事剧本创作，目标成为了一个个特定的“人”。通过对他们性格的塑造，让观众把他们变成一个个陌生的熟人。可是读了雒忱先生的《百年炉火》，让我有了一次新的自我修正：以人为对象，去解读生命的密码。

收到何钦先生寄给我的《百年炉火》，我放了一天，可是拿起后，就放不下了，那熟悉的笔法，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岳南先生的《南渡北归》。就这种笔法，足以让人为之一震，因为形式的内涵，让作品有了一种历史的厚重感，同时又让我疑惑。岳南先生笔下的人物都是耳熟能详的国学大师，他们本身就带有史学的光环，可是雒忱先生笔下的人物，都是些小人物，小到在历史的显微镜下，也难以找到他们的身影。但仔细一想，自己同样是小人物不也在其中吗？毕竟有历史光环的大人物太少了，但真正同我们亲近的不正是这些如同邻居一样的小人物吗？用了四天的时间，读完面前的厚著，又一次开始了习惯性的解读，我惊喜地发现，里面能够撬动起地球的那个支点，竟然是大千世界中每个人都无法回避的生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感动已经悄悄地离我们而去，可是《百年陈炉》里，每个小故事，都让我获得感动。作者选择的是底层人物，即被生命遗忘的角落。可走进其中，何尝不是又一种轰轰烈烈。雒武被剐，怒目而视，我等不能，轰轰烈烈；任四面对蒙面悍匪，只求能同自己心爱的人埋在一起，生命冷酷得轰轰烈烈；梅瑞卿面对血腥冷眼无泪，却轰轰烈烈地撕碎了读者的心，让读者泪流满面；雒秉顺用自己的半生偿还父子俩对老伴感情上的亏欠，没有风花雪月，同样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牟青云中弹倒下时，扭动着身子，叹息那未曾到来的轰轰烈烈；梁仲伟轰轰烈烈的青春，换来的是生命的枯萎；郭红妮想轰轰烈烈地绽放自己的青春花朵，最后完成的却是青春血祭……梁靖云、月容、牟松堂、铁锤、了缘……细想起来，中国社会何尝不是由这些小人物扛了起来，实在是不应该把他们遗忘在生命的角落里！

生命的残酷，也许缘于环境的残酷，这些小人物挣扎于中国历史发展的最大转折中，这使得他们别无选择地走向了历史的祭台，舔着自己的鲜血，进行了生命的礼赞。作者也因其对于生命的感悟，向这些被遗忘的生命送上了自己的敬意。

与其他作品不同，这些小人物没有轰轰烈烈的业绩，但牺牲本身，就是一种生命的轰轰烈烈。“人没了，就啥都没了！”作者在作品中不停地轻声喃喃着这句话。历史的进程，总是让人愿意或者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送上历史转折的祭坛，还有什么比这更轰轰烈烈呢？！虽然这是作者的设置，可那是一段最让中国人刻骨铭心的历史，至今我们还承受着当年列强们的历史傲慢。但这些小人物，却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证明着中华民族的生命密码，中华民族就是这样踏着满是血的路从昨天走到今天，又走向未来。

破译密码，总是能够给人一种特别的审美快感，哪怕是残酷，这是悲剧的力量。文人们的感情密码，充满悲怨，倒是产生出一种距离。《百年炉火》呈现的是充满悲壮的原始生命力，是地道的中华民族生命基因。细读作品，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我们的眼前逝去，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平静地面对，这是中华民族的傲骨。陈炉千年炉火不断，这炉火不但烧到了千家万户，也是陈炉人生命真正的延续，他们的生命燃烧千年不断，并将继续燃烧下去。在熊熊炉火中，小人物同样可以获得生命的涅槃。这是一种大情，是情感助燃生命的升华。原始的生命，原始的情感，充满原始情感的男人和女人，面对一切，是那样直白，又是那样纯洁。

作者是带着人生感悟去创作的，自然就有了陕西特有的厚重文化。汉唐盛世，不仅是物质的盛世，更是文化的盛世，作者生于斯，长于斯，一生的熏陶，都倾注到了作品中，让一群小人物扛起这厚重的文化，无疑同时扛起了沉甸甸的中华民族的血脉。而扛起这沉甸甸的血脉，必须是原始的生命力。

一个民族最可怕的是对于祖先的失忆。虽然作品提供给我们的只是一些记忆的碎片，可是激发起了我们对于那群小人物凭吊的激动。凭吊雒武，解读着雒武的生命密码；凭吊任四，解读着任四的生命密码；凭吊梅瑞卿，解读着梅瑞卿的生命密码；凭吊陈炉，解读着中华民族的生命密码……

凭吊中，我们一点点找回记忆，找回那本真的原始生命力！凭吊中，我们解读着生命密码，包括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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